下面是江味农居士生平和金刚经的因缘:
蒋维乔作:
居士姓江,名叫忠业,字味农。法名叫妙煦。晚年的时候他改名杜,号称定翁。在他所写的书中,有时署名幻住,有时署名胜观。他随时根据自己的意愿取名,并没有固定的名字。居士的祖先原本居住在江苏江宁南乡淩阁村。因为他的祖父乐峰公在湖北省做官,于是全家就定居在了那里。居士在小的时候,就跟随乐峰公念诵金刚经,而且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居士的父亲讱吾公,是清朝的一位奉公守法的官员,有很好的政绩和声望。
居士在光绪壬寅年中举,随后被调任到陕西担任官职。但他为了陪伴和取悦父母,并不热衷于做官。讱吾公做官游历了几十年,从江西到四川,居士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帮忙。无论事情大小,居士都会亲自处理。居士在中年时失去了伴侣,认识到人生的无常,于是专心学习佛法。虽然因为父母的命令,他再次娶妻,但他早已下定决心,虽在家却如同出家一样。辛亥年的秋天,讱吾公因年老退休。居士侍奉父母,从四川返回湖北。当时正值革命兴起,家产全部丧失。为了避难,他们一路向东迁徙,最初住在武林,后来到上海。尽管颠沛流离,历尽艰辛,居士依然坚持奉养父母,乐在其中。讱吾公忠诚坚贞,他严格要求居士,不许他再次踏入仕途。居士谨记教诲,从未忘记。
丁巳年,讱吾公去世。居士在悲痛中,趁机劝母亲郭太夫人长期吃斋念佛。戊午年的春天,他向禅宗大德微军和尚拜师,并接受了菩萨戒。他努力参悟,颇有收获。当时,北方五省旱灾严重,居士受简照南的委托,带着钱款北上。他参加了佛教筹款赈灾会,放款十万,救活了很多人。
我在辛壬年间,在上海与居士相识。到这时,我们又在北京相见。那年夏天,道友徐文霨、梅光羲等人,邀请观宗寺的谛闲法师北上,讲解圆觉经。法师自己编写了讲义,分发给听众。然而,法师在讲解时,除了讲义内容外,还发挥了许多其他的内容。因此,我请居士和黄士恒,各自讲述他们所听到的内容。我每天记录,居士负责整理。整理完成后,我们把它呈现给谛闲法师。谛师认可了我们的记录,并将其命名为《圆觉亲闻记》。
当时京师图书馆收藏了敦煌石室写经八千多卷,其中有许多秘笈,需要专家进行校对和整理。于是我向教育部建议,请居士担任校对的职务。从戊午年到己未年,连续两年,居士在混乱的卷帙中,编辑完成了《大乘稻芊经随听疏》一卷和《净名经集解关中疏》两卷。
居士在《大乘稻芊经随听疏》的跋文中写道:“以前听说敦煌经卷中有十多卷关于《稻芊经》的疏解,是大藏经所缺失的。我来到图书馆后,急忙取来阅读。但内容芜杂错乱、伪脱严重,几乎无法阅读。我进行了仔细的梳理和排查,对比了重复卷目,互相勘验不同之处,也引用了其他书籍进行校补。对于无法考证的部分,我则保持存疑。经过八个月的努力,终于录成一卷,但仍然缺少首尾部分。恰逢傅增湘购得一份残卷,其中正好包含我所缺少的疏文。于是,这部千年的秘著终于成为了一部完整的书籍。”由此可见居士搜集和编辑的艰辛,同时也感叹时节因缘的不可思议。
居士在叙述《净名经集解关中疏》时写道:“这部疏解是在万卷残书中重新搜集整理而成的。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勘订成书,首尾完整,只是中间缺失了一小段,但不影响整体。关中地区的《净名经》疏解,现在还能听闻的,只有一肇注。但与此书相比,往往显得简略,由此可知它已经不是原本了。更何况,什门等人的作品,此书都有详细记载。而且还进行了科解,提纲挈领地进行分疏。补充了之前未涉及的内容,说出了之前未说的话。就好比无上的美味,汇聚并调和在一起,取其精华,用之更为宏大,品尝起来更加美味。这本书也是如此,一编之中,妙义兼备。如果能平息机心,静心面对,就能融会贯通,观察心灵而契合本体。还有什么经旨不能明了,什么神智不能开启呢?”由此可见这部疏解的珍贵和秘密。
庚申年,居士回到上海。他的母亲郭太夫人显示出病重,居士为她诵读大悲咒加持,并叫家人虔诚地诵读佛号来助她。太夫人在临终时坐起身来,向西合掌,念佛后离世。这件事使居士的信仰更加坚定。他曾感到遗憾的是多生的习气,想借助密教的神咒力量来消除。于是,他再次前往北京,恰好遇到日本的觉随和尚,这位和尚专门修行供养大圣欢喜天的法门。居士于是约了数位同志,请觉随和尚设坛传授这个法门。到法事圆满的那天,居士突然觉得自己现出了高大的身躯,上不见顶。觉随和尚对他说:“这次修法,你的福报最大。”之后,觉随和尚带着居士前往日本的高野山,研究东密。但最终因为其他事情的阻碍,没有能够进行深入的修行。
不久后居士回国,与简照南、玉阶兄弟一起,在上海筹办了功德林佛经流通处。他们搜集了南北刻经处及各名山的经版书籍,向全国流通,以此来弘扬佛法,利益众生。居士曾说,南岳思大师的大乘止观,是东方著述中的稀有瑰宝。智者大师的摩诃止观就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学者如果不先通晓南岳的义理,直接学习摩诃止观,将很难掌握其要领。然而,南岳的心法在海外已经失传很久。虽然在宋朝时传入中国,但真正关注的人很少,居士对此深感惋惜。
辛酉年夏天,海上的南园居士发起了讲经会。居士立即提议邀请谛闲法师来讲解大乘止观。居士每天都做笔记,并在深奥微妙的地方用曲折的比喻来解释说明。他多次与谛师交流确认。直到癸亥年才开始脱稿,命名为《述记》。谛师自谦地说,这本书有十之七八是居士所写,他不肯接受著作的名义。但居士认为谛师开启了这本书的端绪,坚持把著作的名义归给他。两人彼此谦让。又因为书中专有名词和典故句子,担心读者难以理解,所以多次修改。经过八年的时间,最终完成了二十卷的书,并刻板印刷发行。谛师也看到了居士的诚意,同意在书上署名。但他在给居士的信中说:“记文不仅词意通畅,其中关键深奥的地方,都被透彻明了地解释出来。这都是老维摩凭着他精妙的见地所发挥的。”
乙丑年夏天,白普仁尊者从南方来,他主持了金光明法会。上海的同修们公推居士去帮助尊者进行宣扬。于是居士从上海到杭州、湖南、湖北、浔阳、南京等地,辗转数千里,亲自参与会务,使得一切井然有序。借助这个机会,居士得以深入研究藏密。
己巳年秋天,应福建信徒的邀请,居士前往福州宣说佛法,三个月后才返回。庚午年秋天,居士在上海开讲《大乘止观述记》,这个讲座持续了一年多才结束。之后,省心莲社成立,居士被推举为社长。从此,他经常在社中开讲大乘经典,并带领社员念佛礼忏。
我知道居士对《金刚经》有独特的心得,所以在甲戌年夏天,我请居士为我讲述《金刚经》的大意。之后,省心莲社的同人要求居士公开讲解,于是居士就正式开讲。我每次都会做笔记,记完之后就会拿给居士修改。后来居士每次都自己写讲义,让我抄录。法会结束后,积累的讲稿达到了四大本。居士认为还需要润色,并且要把第一部分缺失的内容补足,才能成书。
同修们考虑到居士在家,来问道的人很多,他不能专心撰写。所以他们计划另外为居士开辟一个静室,让他在那里专心撰写,并谢绝一切打扰,期望他在一年内完成《金刚经讲义》的撰写和补充。然而,居士每年到了黄梅时节都会生病,而且一生病就是几个月。同时,他又怜悯南北死难的众生,因此启建了大悲忏,虔心超度。由于这些原因,讲义的撰写一直没有完成,但已经完成了全书的十之六七。
居士在解释《金刚经》时,有很多古德没有阐发的内容。例如,佛陀在讲述其他经典时,通常会放大光明、六种震动、现出各种瑞相。但在讲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深奥的经典时,却只是说“世尊在吃饭时,穿着衣服,拿着钵,进入舍卫大城去乞食”等等。居士对此解释说:“这部经的最大旨趣是阐述不应住相之理。所以开头记述世尊的举动与寻常比丘相同,这就是成佛而不住佛相的表现。弟子们也只把他看作寻常人。只有须菩提窥知了佛陀的深意,所以才叹为稀有。否则的话,‘持钵乞食’这样的行为又怎会让人惊叹呢?”
现在流通的《金刚经》中,有两次问答都使用了“云何应住”的表述。但居士根据古注和敦煌的写经,校正为前一次问答用“应云何住”,后一次用“云何应住”。他认为这两次问答的意义完全不同,并解释说:“前一句‘应云何住’,是询问菩提心应该如何安住,使之不散失,这是对初次发大心修行者而言的。而后一句‘云何应住’,则是问既然应该离一切相发心,那么菩提心为何独独应该安住呢?如果不住于此法,那又怎么算是发心呢?如果不应住而应该降伏,那岂不是没有发心吗?那么又如何降伏其心呢?这是对已经发大心的修行者而言的。”居士对于金刚经的深奥意义有着精准的发挥,这只是他见解的冰山一角。
戊寅年的初夏,天气阴湿,居士又像往年一样生病了,胃口不好。我每隔两三天就去看望他。看到他躺在床上不能起来,病情比以往都重,我感到非常担忧。居士却说:“过了黄梅季节病就会突然好了。”他的弟子们在隔壁的佛堂为他念佛,佛号声终日不断。居士也安静地躺在床上默念,神志非常清楚。
到了旧历五月中旬,居士的病情加重,但他的神志却越来越清楚。道友朱光琪用大字写了劝他一心往生、不要留恋尘世的字条。居士仔细看了好几遍,合掌感谢朱光琪,并称赞他的建议。朱光琪离开后,居士对身边的人说:“我勤修一生,难道在这一关上还看不清楚吗?朱君可能是过于担心了。”
到了十八日晚上,居士说:“金光遍照,佛来接引。”他邀请了许多道友来聚会。蔡济平因为有事,直到十二点才来。居士还告诫他说:“修持以普贤行愿为最重要。”然后合掌不再说话,在道友和家人的佛号声中安详去世,享年六十七岁。
我和居士交往了二十多年,最初只知道他广泛涉猎各宗,最后归宿于净土宗。随着我们的交往日益密切,研讨也日益深入。我才知道居士一生得力于般若智慧,从事参究,很早就有了领悟。他豁然大悟后,心常常定在佛道上。他晚上从不做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五年多。所以他常说:“教宗般若,行在弥陀。”
居士在说法时总是随性而谈,旁通曲达、自在无碍。我对于经典和修持功夫偶尔有怀疑的地方就去询问居士。他的解答总是高人一等。他的戒行严谨、进修精密足以成为一代模范。居士确实是佛门的杰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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