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个城市的郊区,冷峻的土地冻着霜,冬日积雪让脚步踩在上面发出酥脆悦耳的声音。从金江到这里,1758公里,需要坐3个小时的飞机,或者8个小时的高铁。
一座监狱建在这座城市的郊外旷野。高耸的外墙是维护司法尊严的最后一道铁壁。这里关押着许多政治相关和敏感的犯人,他们的故事被封存在冷硬的墙壁后面,注定不见天日。等候室里,苏见明在一群犯人家属中间静静地坐着,身边的袋子里装着一些食品和日用品。
铁链的呓语响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稀释开来。一个穿棉袄的管教出来,对着等候的人群喊:“苏见明。”
苏见明站起来,拿起袋子走向会见室。
监狱的娱乐室内,只有高处开了一扇小窗。几个服刑犯人在看电视,郑刚坐在最后面,满头的头发已经花白,他神情木讷地看着电视,仿佛行将就木。
他被开除党籍,杀人罪、受贿罪、职务侵占罪等数罪并罚,终审判决郑刚死刑,缓期一年执行。无论如何,他将在这座高墙里度过余生。
郑刚抬头看看那扇小窗,外面的世界依旧精彩地运转着,只是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那个穿棉袄的管教走进来,有些粗鲁地敲了敲铁门:“郑刚,探视。”
郑刚的眼里闪过一丝色彩。
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只能步伐缓慢地向外走去。
会见室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块大钟,这是为了严格地规范会见时间。铁门开启,郑刚跟着管教缓慢地走了出来。他看到苏见明,笑了笑。他们在探视室隔窗对坐了下来。
他们对视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对他们来说,会见是短暂又漫长的,此刻只有墙上大钟精准地发出机械声。
苏见明终于决定打破沉默,他拿出带的东西:“我带了一些张姐做的香肠;在卡里存了点钱,你可以买东西。还有个MP3,可以听音乐。”他的语气就像在家里的客厅里,盘点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
郑刚点点头,依旧不语。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老在江边画画的那个小姑娘让我带给你的,监狱不让带画框。”苏见明把一个卷筒放在桌上。
闻言,郑刚苦笑起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连累小姑娘,没得上奖……”
苏见明摇摇头:“她得了二等奖。”
郑刚有些惊讶,苏见明把卷筒在桌子上慢慢展开:画中,金江和大桥构成了画面的主体,楼群在远处若隐若现地点缀。而原来郑刚站着的地方,画上了一棵树。郑刚欣赏着画卷,赞赏道:“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收起画卷,又讲起何秀丽,说她进了一家疗养院。
然而,父子间彻底没有话题了,陷入沉默。苏见明决定要触碰一个他一直以来有些逃避的话题:“你为什么,当时不让我姓郑?”
“我想让你成为局内人。”苏见明直视着郑刚的眼睛,仿佛已经猜到接下去他要说什么。郑刚坦然地讲述着自己的思路:“很简单的算术,一个高官的儿子,能够成为高官的比例有多少?”
苏见明不知道说什么。他曾经算过自己从警的概率,是否会因为自己是毒贩的儿子或是警察的儿子而改变,但他却没想过,自己作为高官的儿子从政的可能性。
看着他的表情,郑刚摇了摇头:“凤毛麟角。相反,如果别人认为我只是收养,甚至连姓都没改,印象中,你就是烈士子女,在系统内,我可以大胆地为你铺路,让你慢慢爬上来。”
“就像你现在这样?像黎志田那样?永远在黑暗中活着?每一脚都踩在别人的尸骨上?”苏见明有些激动地质问着父亲。直到角落里传来一声咳嗽,他才想起那个管教一直都在房间里监视着这对父子。
郑刚垂下头,又是一阵沉默。看着郑刚满头白发以及脸上的万千沟壑,一阵哀伤在苏见明胸中泛起:“爸,可能你觉得告诉我,我是个养子还是亲生儿子,对你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我痛苦了快三十年,我一直崇拜你,却不是你的亲儿子,我过了一个没有亲生父亲的人生。”
郑刚听着,嘴唇翕动起来。苏见明的眼里也湿润了,他有些哽咽了:“爸,你要活长一点,每年我都会来看你,或许未来我还会带我的孩子来看你,你是他们的爷爷——这,比你是传奇警察郑刚更重要,也比你是罪犯郑刚更重要。”
郑刚眼里也有了泪水。
苏见明站起身来对管教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离开了。但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这一切,是为了金江,还是为了你自己?”
郑刚认真地想了想,许久,他终于坦白:“是为了我自己。”他看着桌面,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是属于他的时代。
苏见明点点头,仿佛为父亲的诚实感到宽慰。铁门打开,苏见明向外走去。
郑刚戴上MP3的耳机,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再回首》响起,是朱丽。
监狱的高墙外面,一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等待,车辙轧过的地方留下些许冰碴儿,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
苏见明搓了搓手,大步走了过去。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是李惠琳。她穿着一件长款呢子大衣,脖颈里是苏见明送给她的红色羊毛围巾。
李惠琳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她的拥抱显得格外温暖。
汽车启动,他们离开这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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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法规定,死缓必须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没有缓期一年执行的。
说书者锋芒 回复 @曾宪慰: 专业。原文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