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里的气氛胶着起来,时间仿佛被放大了,墙上的时钟走得异常艰难。黎志田的耳朵贴在电话上,他屏住呼吸,不愿放过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厮杀声中,他面色凝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对面的产房。产房里也是一片慌乱,黎莎痛苦的呻吟时高时低。
黎志田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黎莎的双手紧紧抓住床单,黎志田看到白被单已经被她的指甲抓破,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她的脸颊,蜷曲如一簇海草。
“产妇开十指。”
“产钳准备。”
“胎儿心跳停止。”护士的声音焦急起来,黎志田的心脏也像被人握住了,停跳了一拍。
“给产妇吸氧。”医生维持着冷静,操控着整个局面。在套房门口,黎志田却只能不安地来回走动,他只能祈祷,祈祷这个小生命能平安降生。
医生用产钳将婴儿夹了出来。黏液中的婴儿静静地躺着,皮肤像半透明的薄膜。医生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试图激活这个新的生命,让他发出初生的那一声宣告。躺在床上的黎莎看着自己的孩子,嘴唇颤抖起来,眼角不自觉地滚下泪水。
没有哭声。
护士立刻给婴儿听诊,检查生命体征:“没有心跳!”护士的宣布如同一道霹雳,打在黎志田的心上。他真想冲上去接过自己的孙子,但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两个战场随时需要他。
“进行人工心肺复苏。”医生的命令让房间里再次忙碌起来。
疲惫的黎莎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自己的孩子。他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双眼紧闭,肉芽般的手脚微曲着,像一个小小的希望。黎志田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不自觉靠在墙体上,他需要一种物理的支撑。
医生有节奏地按压着婴儿的胸口,接着拿起听诊器:“没有心跳。再次进行人工心肺复苏。”医生的话仿佛一道让房间变得寂静的咒语,在那个瞬间,黎志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按压婴儿胸口的声音。
医生的声音开始变得无奈:“还是没有心跳。”
黎志田喉头耸动,他闭上双眼,默默祈祷着。但不由自主地,他的脑海闪现出许许多多与他有关的杀戮场面。他想,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和制裁者。
黎志田睁开眼,双手合十,对着医生,声音已经开始沙哑:“再试一次吧,请再试一次吧……”
他想要这个脆弱的生命活下来。
此刻,作恶无数的黎志田只有这一个朴素的、本能的、属于人的愿望。
苏见明用枪击倒了一个狰狞冲来的武庆人,接着脱力地靠在船舷上。他的枪膛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他的脑袋里发出恼人的蜂鸣声,但他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他观察着周围,身边的景象让他心痛:铁栅栏已经被冲破,一个保安重伤倒地,生死不知,另一个保安靠在墙脚,用钢叉抵住一个狞笑着的武庆人。另一侧,李惠琳和麻团他们伤痕累累,勉力支撑,几乎无法再战。
苏见明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他而卷入这场危险的斗争的。行至此处,他没有理由让他们接着承担危险了,他必须独自面对最危险的时刻。最后一颗子弹还在枪膛里,他必须想清楚它的用法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
苏见明吼叫着退到舱顶。舱顶露天码放着残破的白瓷浴缸。麻团躺在其中一个浴缸里,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手机,他紧闭着双眼,双手用力地按压着电线。浴缸边缘,一株细韧的绿草在破碎的瓷砖上挣扎着生长,这是舱顶唯一的生命痕迹。
苏见明站在舱顶。他俯瞰脚下的江水,像一匹黑暗的绸缎,在夜色下反射着亮光。远处,城中村原先仅有的昏黄已陨灭,远方只剩乌黑一片,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压得很紧实。
特制的舷梯上传来当当的脚步声,回荡在沉闷的空气里。一群武庆人冲了上来,他们浑身是血,脚上的军品靴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他们看到了苏见明和浴缸里的麻团,接着疯子般扑向麻团怀里的那部手机。
一切仿佛都无可挽回。
苏见明的眼神看向浴缸边缘那株坚韧到不可思议的绿草。如冥冥中的启示,他终于明白了最后一颗子弹的用途。
“别动!”苏见明高声喊道。
武庆人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惊住了,他们的动作停在空中,像是奇怪的马戏,怔怔地看着苏见明用手枪顶住自己的下颚,眼神坚决地像一块石头:“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武庆人面面相觑。这帮亡命之徒竟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真的没有人再挪一步。
苏见明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哽咽着笑出声:“不是黎志田,是郑刚让你们来抢这部手机。我是他儿子,我死了,你们都别想活。”
他看到武庆人脸上露出犹豫的颜色,握着斧头的手甚至慢慢放松下来。他向麻团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苏见明拿起手机,拇指颤抖却坚定地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了,一声开机音乐响起,他打开了手机。
武庆人将他和麻团围在中间,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苏见明看到有一个“照片”文件夹,他打开。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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