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刚今天必须出席这个活动,因为活动是他筹备了大半年的盛会,现在自己已经不在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但各个协会要求主持仍然得是他。
事后郑刚回忆起来,总觉得命运在这个夜晚想了无数的办法,令局势显得荒谬不堪。
金江大会堂灯火通明。多功能厅里,LED牌上写着一行大字:全国刑侦工作科学技术交流年会。
场内是老中青三代公安干警,他们以独特的粗犷风格,手持茶点,一簇簇地围绕着多个核心人物,脸上还频繁出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和“相见恨晚”的表情。
郑刚自然也是一个核心,拿着茶杯,在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声中,与前来打招呼的人们寒暄着。
郑刚警察生涯的最后高光时刻。
一个中年警察走了过来,举着酒杯,大声吆喝着:“郑副市长是政法战线的老战士,当年在一线堪称‘警界传奇’,今天的交流会,很多人都是为了一睹您的风采——您好歹说两句。”在他的鼓动下,众人纷纷响应,而郑刚面露难色,连连推辞。
他戴着隐藏式耳机,里面正传来武庆人冲锋的喊叫声。
就在他们戴着耳机,听着现场声音的同时,江畔的嘶吼已经穿破了夜空中的薄雾,顺着江,飘向幽深的远方。江上旅馆的大多数房间里,不少人们用桌子柜子抵住舱门,在角落里瑟缩着听着外面传来的死亡的声音。在现场,这些声音比耳机中要让人恐惧得多。
河岸通往旅馆的浮桥半路,固定着一个铁栅栏门。这里成了主战场,两队人数悬殊的人马互相厮杀着。武庆人胡乱地挥舞着手斧,嘴里还发出兽般的吼叫。已经有些锈了的栅栏在手斧的劈砍下显得那么脆弱,几乎要被切碎。在栅栏的另一边,李惠琳和保安用菜刀和钢叉奋力抵挡着,挥砍着那些试图翻越栅栏的武庆人。
正面只是战争的一部分,两个武庆人趁着场面混乱,悄悄涉水从船舷摸上了船,接着挥舞着斧头冲来。保安举着防暴钢叉冲向他们,钢叉戳翻了一个,另一个一斧子劈过来,保安的手腕几乎砍断。
鲜血狂喷,呛进了苏见明的鼻腔,浓重的血腥味在他的喉咙里翻腾。苏见明狠狠地咳了咳,他知道,他不能退缩。他拼尽全力,想要将冲过来的武庆人推入水中,可随着船只被浪打了个踉跄,他一个没站稳,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
李惠琳回过身来,一刀狠狠地砍在那个武庆人的背上,骨头如同冰裂般发出一声脆响。而此时,另外一个武庆人的斧头对着李惠琳砍去,斧刃擦过李惠琳的大腿,鲜血喷溅而出。苏见明对着他的脑袋扣动扳机,枪响之后,那武庆人应声倒地。
李惠琳回到甲板口,肾上腺素让她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她已经近乎疯狂,在人群中挥舞着菜刀,狠狠劈砍着簇拥着冲上来的手和头。菜刀已经卷刃,但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串飞溅的血滴。
人潮一重接一重扑上来,鲜血似乎让武庆人们更加兴奋。这些人是不怕死的狂徒,他们互相推搡着,试图冲破敌人的防线。
所有的人都已经杀红了眼。
岸上,徐德发冷冷地看着战局。他正和指挥部通着电话。
多功能厅里,郑刚拗不过大家,上了台,准备讲话。他看着台下无数人对他或崇拜,或审视的目光,听着耳机里的厮杀,感慨万千。
他开口了:“说两句真心话——我不是什么传奇,也不是英雄,我是个平凡的人,有七情六欲。警察也是人,现场的都是老警察,都经过无数事儿,肚子里都是千回百转,很多不能上桌面,甚至不能跟亲人说,我们,最怕的就是‘总结’和‘说梦话’。”
场内响起了笑声。在场的都是警界同人,对郑刚的发言颇有同感。
刘波和文辉也在场,他们静静地看着郑刚。
“我们很容易怀疑自己,年纪越大,越是这样。”郑刚看到了刘波和文辉,他们是跟了郑刚多年的老下属。
在这个庄重的场合,他感到一种迫切的需要,想要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可是我觉得,在你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应当做一个算术题:如果,我们这辈子替这个城市收拾掉的坏人,远远多于那些从你手里溜掉的坏人,那么你的事业就是有价值的,我们就是有价值的。”
他的声音平静,但是充满了力量。因为,他相信自己说的话。
警察们纷纷站起来鼓掌,掌声久久不息。
掌声中,刘波和文辉凝视着郑刚,郑刚也凝视着他们。
苏见明和自己打了个赌。他赌5分钟,警察就会赶到现场。他不得不在这个赌局里赌上一切,如果他输了,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看来他赢了。
距离棚户区最近的大桥匝道上,一辆警车停下。两个警员下了车,震惊地俯看桥下的厮杀场面,惊恐在他们的双眼里瞬间凝固。两个人一边对步话机疯狂喊话,一边慌忙掏出手枪。
几个武庆人从侧面杀出,饿狼般涌向两只穿警服的兔子。
武庆人的身影将警察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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