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大运河的东头就是望不到边的亚得里亚海。
1271年,马可·波罗从这里出发,穿过陆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24年后,才从海上回到家乡。在热那亚监狱,由他口述、狱友记录成书的便是《马可·波罗行纪》。如果把他讲述的地名串起来,就会发现两条重要的驿路,和今天倡导的“一带一路”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马可·波罗真的来过中国吗?这个问题,争论了几个世纪,就连他的绰号“马可百万”也一度成了骗子、小丑的代名词。正是这些质疑,让专家们各显其能,从不同角度不断丰富着马可·波罗的故事,至今仍有新的发现。
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
2023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初中历史教材这样描述马可·波罗,说他“在元朝生活了17年……反映了中国的富庶和先进。马可·波罗游记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世界的极大向往”。这也反映了国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一个对于东方无限向往、不吝夸赞甚至有些过誉的西方旅行家。在近年流行的一些网络视频里,他还被扭曲、颠覆为一个文盲、妄人、吹牛大王,“韦小宝”式的人物。
即便在自己的家乡,马可·波罗也常被质疑和讽刺。1324年,70岁的马可·波罗临终时,他的朋友们要求他删除书中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谎言”,并称唯有如此,灵魂才能前往天堂。尽管如此,他的回答仍是:“我所说的,还未及我亲眼所见的一半。”16世纪后,西方传教士大批东来,看到封建专制下日益衰败的明清,远不如《行纪》中描述的富饶,越发不相信此书。
1871年,英国学者亨利·玉尔在其翻译的《行纪》导言里说,马可·波罗遗漏了长城、茶叶、缠足、鸬鹚捕鱼、印刷术、汉字等中国的标志性事物,这是不正常的。
从此,这一悬案将诸多鼎鼎有名的学者卷入其中。最令他们不安的是,在素有“汗牛充栋”之誉的中国史籍内,居然未能寻见马可·波罗的名字和事迹,也就是没“铁证”。一筹莫展时,一个研究生却意外地发现了“孤证”。1941年夏,杨志玖在西南联大攻读研究生,无意间从《永乐大典》的残片中,找到了至今仍是独一份的典籍证据。
那是一份关于元朝驿站的公文,记载了坐船护送阔阔真公主远嫁伊利汗国的三位波斯使臣的名字——兀鲁䚟、阿必失呵、火者;《行纪》曾记载此事,说马可·波罗一家搭乘那条船顺道回国,并将三位使臣的名字写作Oulatai、Apuscah、Coja。马可·波罗还说三位使者最后只有火者活着,另两位死于海难;波斯语写的《史集》中,的确只提到火者一人的名字。信息对上了,基本算是“铁证”。
不过,这份公文并未提及马可·波罗的名字。对此,杨志玖的解释是:“此文既系公文,自当仅列负责人的名字,其余从略。由此可想到,他在中国的官职,大概不太高贵,亦不为其同时人所重视。”时逢“二战”,许多西方学者没能及时看到杨志玖的论文。
但令人欣慰的是,大汉学家伯希和用西方史料,印证和支持了杨志玖的结论。20世纪60年代,又有德国的蒙古学家傅海波提出质疑:马可·波罗自称在扬州做过官,并吹嘘自己提供了投石机技术协助蒙古大军攻陷襄阳,前者没有史料可以佐证,后者已被证明是不实之词。据此,可怀疑“马可·波罗一家长期住在中国”不属实。
已经成为元史学家的杨志玖,为了解释和回击,学了多种语言,写了数篇文章,列出种种证据。然而,风波一浪高过一浪,1997年,大英图书馆东方部主任吴芳思出版《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一书,以畅销书形式,把质疑论升级成了否定论。吴芳思的论据有三:一是中文文献中找不到直接证据;二是书中漏写了许多被视为中国特征的事物,如长城、缠足、汉字、印刷术与茶叶;三是记载失误,如助攻襄阳等。由此,“马可·波罗可能从来没有到过,此书不过是道听途说”。
吴芳思这么笃定,是因为她到过中国。1971年,她第一次来中国。所属的代表团没有去参观名胜古迹,而是参观红旗渠,去公社采访赤脚医生。1975年,她又来北京大学学习一年。和中国学生一样,她每天早上要做广播体操,白天去四季青公社劳动,夜里还要在北京大学挖防空洞。这样的中国,在吴芳思眼中,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浪漫。进入大英图书馆后,她开始进行通俗历史写作。
“她的立场源于对古代中国的想象。”北京大学的党宝海教授认为,吴芳思某些证据源于“中国印象”。比如长城,元朝之前,中国确实多次建造过长城。但是,当马可·波罗来到中国时,长城的绝大部分都已成为荒芜的遗址。将长城看成中国的象征,是明长城修筑之后的事。
关于缠足,学者黄时鉴收集了出土的元代女鞋资料,考据认为:元代女子缠足的主流是“窄足”,也就是将脚的前掌与足趾缠窄,而非后世广为人知的“三寸金莲”。直到明代后期,“三寸金莲”才引起来华传教士的注意。
茶叶与汉字在游记中的缺失,也大体可以做相似的解释——马可·波罗来中国时,茶叶还没有在蒙古人当中真正流行开来;马可·波罗一家主要依靠波斯语在华经商,不懂汉语,所以他对汉人的饮茶习俗和汉字缺乏关注。
别看吴芳思的论证在“圈内人”眼里是外行话,但公众却更愿意相信“抄袭者”“大骗局”这类说法。为澄清是非,杨志玖在1999年专门撰写了《马可·波罗在中国》一书,展开新一轮论辩。
“若说是抄自波斯文指南,试问,哪有如此内容丰富的指南书可抄?”对此,吴芳思无言以对。2000年夏,杨志玖在南开大学发起“马可·波罗与13世纪中国国际学术讨论会”,特邀吴芳思来商榷。然而,剑拔弩张的交锋场面并没有出现,吴芳思说,自己并非否定马可·波罗来华,只是提出一些疑问。
这一轮世界范围内的交流,使真相越辩越明。怀疑论者“迫使”中外学者又举出了大量证据,罗沙比在《剑桥中国史》中评述:“诸如此类的怀疑都已被杨志玖永久地否定了。他最终证实马可·波罗在忽必烈统治时期曾经到过中国。”
“马可百万”是吹牛大王吗?
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已成定论,但《行纪》的可信度仍存疑。毕竟,失实内容有着人为加工或夸大的痕迹。
在2000年这次会议上,吴芳思提交了论文《马可·波罗的读者:抄本复杂性的问题》,这又给学者们出了个难题——《行纪》是如何在流转中被添油加醋的?
《行纪》成书于印刷术流行之前,原始版本早已失传,流传中产生的抄本、翻译本、印刷本近150本,内容也不完全一致。如何确认哪些是马可·波罗的原意,哪些是后人增删,在欧洲,这几乎成了和“红学”一样的学问。
哪些内容是马可·波罗的原话?这还得从此书诞生谈起。专家们通过史料,还原了1298年热那亚监狱的情景。在狱中,一个威尼斯商人和一个骑士文学作家邂逅了,他们就是马可·波罗和鲁斯蒂切洛。前者刚从东方归来,在威尼斯和热那亚的海战中被俘,后者则因卷入比萨的战争,在狱中已住了十多年。
当时,热那亚为了与意大利其他城邦争夺海上霸权,抓了很多人,这些人必须出钱赎身方能出狱,狱中的伙食也要自掏腰包。鲁斯蒂切洛赚钱心切,看到经常有人请马可·波罗讲东方见闻,就拿出多年前把《亚瑟王传奇》转译成意大利语的热情,鼓动马可·波罗合作写书。作为专业人士,鲁斯蒂切洛在执笔过程中,把枯燥的商旅笔记装进了更受欢迎的骑士小说和百科全书体裁。因此,在现存最早的版本中,这本书的书名是《寰宇记》,意思是“对世界的描述”。
1299年,书稿完成。同年夏,威尼斯与热那亚议和,马可·波罗获释回家。冥冥中仿佛有天助,马可·波罗进监狱就是为了完成这本书。
此书面世即大热,人们在威尼斯街头朗读它,就像中国的“说书人”一样。不过,遭遇了黑死病、十字军东征失败等打击的欧洲人并不愿相信,在东方竟有如此灿烂的文明。在意大利方言版本里,这本书叫《百万》。
一百多年前,学者还以为,这个名字来源于马可·波罗的绰号,因为他爱吹牛,说起元朝的人口、物产、税收,都是百万级,所以叫“百万”。甚至在化装舞会上,都会有个叫“马可百万”的来讲荒诞笑话。现代学者通过档案研究发现,马可·波罗祖上就有这个绰号,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家是威尼斯的“百万富翁”;也可能和他家祖宅的发音有关。抄书者或许因为马可·波罗家是当地的商业大佬,为吸引粉丝,而把《寰宇记》改成了《百万》。
这本书传到法国,又被叫作《惊异之书》。因为它无所不包,还提到了一些奇闻逸事,浮夸的名字有助于“炒作”。
16世纪,也就是大航海时代之后,航海、旅行成了最受欢迎的话题。意大利学者在编辑“航海旅行丛书”时,又改名《马可·波罗行纪》。这个版本后来被翻译成英文,现在流传最广的就是这个名字。目前中国最好也最方便阅读的版本,由著名翻译家冯承钧所译。
1307年,一个法国骑士到威尼斯,马可·波罗把手抄本赠送给他,骑士的儿子又做了多个抄本,冯承钧所译的版本由此而来。冲着书名去阅读,可能会失望,因为这不是一本关于远东大冒险的游记。书里没有九死一生的悬疑,没有性格鲜明的主人公,只有一条一条不厌其烦的客观描述,掺杂着商业笔记、地理信息和政治秘闻。有人戏称《行纪》是《三国演义》和《鹿鼎记》的结合。
其实,这部书像百科全书一样结构简洁。书的第一部分简介了马可·波罗的家世,而后开始分地名描述他与父亲、叔叔从威尼斯到元上都的沿途见闻。
第二部分记载了蒙古大汗忽必烈的相貌、家庭、都城、宫殿、起居、节庆、游猎、战争,以及元朝的政府部门、驿站交通、经济商贸、社会事务、民族关系等。接着写马可·波罗在中国旅行的两条线路:一是西南行,自大都经河北、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到缅甸等地;二是沿京杭大运河到杭州,然后继续向东南,到福建泉州等地。第三、第四部分用叙事手法,记载了蒙古宗王之间的战争。
记载了中国以外的地区,包括日本、越南、东印度、南印度、西亚、东北非、北方地带等。
相对于游记,此书更像地理志,几乎涵盖了13世纪所知的全部世界,因而称为《寰宇记》更适合。
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丰富的阅历和惊人的记忆呢?遗憾的是,除了开头部分,书里很少提及主人公,也很少使用第一人称,仅凭此书,人们对马可·波罗知之甚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马可·波罗。”正因为面目模糊不清,发挥空间大,他在各种创作中显现着完全不同的样子。
如果不了解一个人,又怎能判断他讲的东西到底有几分真?连书名都改得面目全非,内容上会不会也随意增删?《行纪》饱受质疑,和版本变迁及马可·波罗隐身都有关系。
《行纪》的细节可信吗?
很多人认为,《行纪》是狱中回忆之作,不能苛求严谨,对细节不要太较真儿,那些动辄百万的数字更不可信。但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偏要较真儿,他要核查马可·波罗那些屡受质疑的经济数据,是不是信口胡说。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出版这部著作的中文版,题目鲜明地体现了作者的观点——《马可·波罗到过中国:货币、食盐、税收的新证据》。傅汉思曾担任李约瑟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盐业卷执笔人,对中国钱币史、盐业史关注已久。他认为,威尼斯商人的重要财产来源就是盐的专卖和贸易,马可·波罗作为一个威尼斯人,并且是商人后代,必然对跟盐业相关的事情非常敏感。
《行纪》中也的确有很多关于元代盐业的记录。比如,马可·波罗写下如何通过煮沸卤水制盐的过程,这种技术当时别处都没有,一定是他在中国亲眼所见。
《行纪》中还有杭州地区纳税情况的记载,详细到具体数字:
行在当时上报的有160万户。大汗从行在以及行在所属的各地每年征收数量庞大的税收。排在第一位的是盐税,大汗每年可收得80万个货币单位。除盐税外,大汗每年还可收到210万货币单位的其他税收,相当于1680万金萨吉。
马可·波罗自言在扬州做官三年,并在杭州检查地方税收,这些统计都是他本人亲眼所见。为了验证这些数据的合理性,傅汉思先耐心地研究出元、波斯、威尼斯的货币、度量衡换算关系,而后将不同手稿和版本中的数据,与《元史》等中方史料对照,最终认定马可·波罗记载的数据不仅可靠,而且能精确到具体年份。
要知道,马可·波罗在中国时,税收数据并不为公众所知,《元史》要到元朝灭亡之后才编纂、出版。他根本不可能从其他途径找到蓝本,要么直接介入过杭州的行政事务,要么就是从当事人那里了解到的。
在货币方面,马可·波罗的观察更为精准。在中世纪西方、阿拉伯或波斯文献中,唯独他提到云南和藏族聚居区使用并流通贝币和盐币。至此,悬案已破,马可·波罗不仅到过中国,而且在很多领域,他所描述的历史信息是最全面、最详细和最准确的。
傅汉思这项研究旁征博引,非常考验多语言能力,而他刚好天赋异禀,除了德语,还能够熟练掌握英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荷兰文、拉丁文,以及中文、日文和满文。这使得他能够读到多种一手材料和二手研究文献。
马晓林是傅汉思课题研究项目的翻译者之一,也是元史研究的后起之秀,著有《马可·波罗与元代中国》一书,他非常肯定地说:“最新研究不断证明,马可·波罗虽然在一些细节上有错误,但总体上与已知历史非常符合。他的绝大部分数字资料根据当前的历史研究,被证明是非常可靠的。”为什么马可·波罗能记得这么多、这么准?马晓林认为,他可能在口述时就参照了旅行笔记。又或者,在出狱后,通过笔记对《寰宇记》做了修订和补充。例如,在记述“行在城”之前,马可·波罗说他“数次来到这座城市,曾留心城中的事情,把自己的见闻一一做了记录。下面的描述就是从笔记中摘录下来的”。
马可·波罗在中国是什么身份?
《行纪》一书中,最不可靠的,大概就是马可·波罗对自己身份的吹嘘。他能出入皇宫与大汗对谈,手持金牌在中国及海外行走,但到底做的是什么官,却没有明确写。人们也不知道,他在中国有没有妻儿,住在哪里,有什么朋友。
专家们用《行纪》和威尼斯当地资料,包括马可·波罗家的遗嘱和财产登记,威尼斯法庭审判记录等,像拼图一样,才得到一份他的简历:马可·波罗1254年生于意大利威尼斯的一个商人家庭,父亲和两个叔叔在君士坦丁堡、地中海、黑海北岸一带从事国际贸易。那时,蒙古帝国被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分裂为元朝、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儿汗国几部分,东起太平洋、西到地中海的辽阔地域,终于迎来了短暂和平。
马可·波罗的同乡、佛罗伦萨商人裴哥罗梯曾在14世纪前期写了一本《通商指南》,提到从塔纳至甘州的行程,共需270多天,而且“无论白天黑夜都很安全”。在蒙古铁骑缔造的“全球化”下,马可·波罗家的生意开始向东方探索。
1260年,马可·波罗的父亲、叔叔去金帐汗国出售珠宝,返乡时恰逢战乱,兄弟俩阴差阳错地与波斯使团一起,到了元朝的上都,受到忽必烈的接见。大汗命他们出使罗马教廷,请教皇选派教士来元朝,并把耶稣圣墓的长明灯油带到上都。但他们返回欧洲时,正值教皇去世,两年后,为了向忽必烈复命,他们带着17岁的马可·波罗重启东方之旅。
在历时三年半的漫长旅途中,他们经地中海、巴勒斯坦、小亚细亚、亚美尼亚、伊朗高原、帕米尔高原,走过丝绸之路上的荒漠绿洲,终于在1275年到达上都。尽管没有完成大汗的使命,但马可·波罗一家还是得到谅解和重用。
在《行纪》中,马可·波罗说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四种文字,能够顺利地读书、写作。大汗见他如此聪敏,便派他前往缅甸、印度等地执行重要公务。
在元代,马可·波罗一家并不是唯一的意大利人,更不是唯一的欧洲人。扬州文物工作者发现,卡特琳娜1342年卒于扬州,她的墓碑用拉丁文书写,碑上镌刻着圣母圣婴像和圣女殉教图。从种种迹象推测,在扬州水门一带曾有一座天主教堂,可能还有一个意大利商人的聚居区。
元朝根据种族特征和降顺时间,把臣民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马可·波罗作为色目人,虽然地位低于蒙古人,但比汉人、南人的地位高得多。
至于具体职务,学者蔡美彪认为,他是享有特权的斡脱商人;李治安则认为,他是忽必烈的近侍。
斡脱商人替皇室、贵族放高利贷或经商,到各地包括域外采办商货、珍宝等物,这或许就是他能接近高层,却不被史料记载的原因。回朝复命时,他发现大汗喜欢听臣下讲述各地的风俗民情和奇闻逸事,因此,每到一处便用心收集这类资料,对于所见所闻的一切趣事,都记录下来,以满足大汗的好奇心。
从文本看,马可·波罗记录的主要是各地区的物产、贸易、集市、交通、货币、税收等与商业有关的事物,对名山大川、文物古迹、行政事务、官场纠葛记载得不多。用有趣有料的内容,讨忽必烈欢心,这或许就是《行纪》如此丰富详尽的原因吧。
鲜活的丝路记载
连忽必烈都好奇的内容是什么呢?让我们跟随马可·波罗的足迹,去游历一下13世纪的东亚大地。
在帕米尔高原,马可·波罗看到一种特殊的野生绵羊:羊体肥大,羊角长达6掌。牧羊人甚至还用这种羊角围成篱笆,作为羊群过夜的遮护。欧洲人没见过如此硕大的绵羊,将其称为马可·波罗羊。实际上,这是对帕米尔高原上独有的大角盘羊的真实写照。
和田一带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有一条河流经过,在河里可以找到大量珍贵的石头,人们把它们称作碧玉和玉髓”。和田玉在中国久负盛名,近年却因过度采挖,在原产地几乎绝迹。在沙州,马可·波罗说,那里的人们崇拜偶像,有许多寺庙和各种偶像,居民对之极为崇敬。
举世闻名的莫高窟就在敦煌,它曾被中国人遗忘了几个世纪,但马可·波罗笔下的敦煌,商旅纵横,并不荒凉。在酒泉,马可·波罗发现一种怪现象:“商人们经过这里时,只能雇用习惯当地水土的牲畜,不能使用其他牲畜。因为此处山中长着一种有毒植物,外来的牲畜一旦误食,会引起脱蹄的悲惨下场。”现代兽医学研究表明,这是一种硒中毒现象,马可·波罗很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记录此种病理现象的人。
西凉人取麝香的方法如下:麝每月分泌一次麝香。在月圆之夜,这种动物的肚脐处会有一个血袋,血袋处于皮肉之间。专门猎取此物的人,把血袋连皮割下,袋中的血就是麝香,能发出很浓的香气。
麝香体积小、价值高,是丝路上的抢手货,马可·波罗的遗产里就有为数众多的麝香,显然,他做过这个买卖。
马可·波罗一家到天德时,这里的织造被称作“纳石失的金锦”。近年的考古发掘,终于使我们能够欣赏到这种极为精巧的织物,而在威尼斯的财产清单中,马可·波罗家的毯子就是这种稀罕物。元上都是忽必烈的夏都,他们到达时,21岁的马可·波罗已褪去青涩。在《行纪》中,他激动地描述了“上都竹宫”的壮美:
草原的中央有一片美丽的树林。在那里,大汗建了一座亭子,全用竹竿结成,内部涂上黄金。……竹亭的好处,在于搭建和拆卸不会用太长的时间,而且可以根据大汗的命令,完全拆成散片,运到别的地方,重新组装。
2015年,考古人员采用无人机进行地貌考察时,发现了一处圆形的建筑遗存,足以容纳1000人左右,发掘时还找到了11根基柱,基柱周围有竹子的残留物。原来,此地就是马可·波罗记录的竹宫,它的高度约为30米,总面积上万平方米。
上都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大汗每年夏季,都会率群臣来此避暑。马可·波罗在上都,刚好赶上忽必烈过生日。他用中世纪历法记下忽必烈生于“九月那个阴历月的28日”,即中国阴历的八月二十八日,与《元史》完全一致。
“在这天,大汗会穿上华丽高贵的金袍。同时足有12000名贵族和武官由他赐予同样颜色和样式的袍子,只不过料子没有那么富丽罢了。”马可·波罗描述的华服,在元代文献中被称为“质孙服”,由刘秉中按照等级设计,专门用于增加仪式感。
马可·波罗还记录了张北草原上一个叫白城子的地方。1999年,这个传说已久、扑朔迷离的地方被确定为元中都遗址。一个仅仅存在50年的城池,因为马可·波罗的记载而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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