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间世》其七译文
接下来这个故事,是成语“螳臂当车”的出处。那个不自量力、要去螳臂当车的人,叫颜阖。
颜阖应该是鲁国的一位隐士。在《庄子》杂篇《让王》中也记录了颜阖的一则故事,大意是说,颜阖宁可“曳尾于涂”、过着布衣饭牛的生活,也不愿攀附权贵。但在《人间世》篇中,颜阖却似乎一时欠考虑,答应了卫灵公去给他的嫡长子蒯聩(kuǎi kuì)做老师。翻看历史就会发现,这个蒯聩是个狠人,卫灵公去世后,他本来可以顺理成章继承的王位被儿子窃取了,为此他竟然不顾亲情人伦发起宫廷政变,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而且,他一登上王位,就作势要杀掉所有的前朝老臣。颜阖也是进了卫国境内,才发现这蒯聩早已恶名昭彰,自己简直是上了贼船,于是赶紧去请教卫国的三代老臣蘧伯玉。
见了蘧伯玉,颜阖也不敢把话挑明,只是隐晦地说:“眼下有这么个人,天性残暴刻薄。我若是任由他肆意妄为、不加以匡正的话,必定危及国家,可若是用国家的法度和仁义道德去规劝他,又怕危及自身,真是进退两难。更何况,这个人残暴之余,还有几分精明,属下纵使有一丝纰漏都难逃他的眼睛,他只是从不计较自己的过失罢了,属于绝对的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服侍这样的人,我究竟该怎么做才不至于动辄得咎呢?”
蘧伯玉不愧是连孔子都得竖大拇指称赞的“君子”,听了颜阖的话,心下早已明白了八九分。能辅佐三任君王,蘧伯玉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处事之道。他回答说:“先生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和这样的人相处,首先要做的就是有所防备、谨慎对待,端正你自己。外表上你要表现出对他的恭敬和亲近,内心中则要常存着一些缓和诱导之意。当然,只做到这两点还不足以保全自己,甚至可能会生出新的麻烦。要迁就他时千万别入戏太深、与他同流合污,因为太过顺从虽然一时能捞点儿好处,可一旦他的势力分崩离析,就难免跟着他同归于尽;要将他导入正途,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因为这样可能会被认为你贪图忠臣的虚名,最后必然招致杀身之祸。
那么,这个度具体应该怎么把握呢?你需要根据不同情况区别对待。他要是表现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你也就跟着他嬉戏打闹;他要是突破上下的边界,你也就别太讲规矩;他要是表现得放荡不羁、肆意妄为,你也就跟着他解放天性、放飞自我。总而言之一句话,把他当成个倔强的小毛驴,顺毛儿摩挲。就这么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放下戒备,打心底里愿意接近你,然后再考虑润物细无声地将他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为了让这番道理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具有可操作性,蘧伯玉又讲了三则动物寓言。
第一个故事叫“螳臂当车”。眼看着车轮滚滚向前碾来,一只小小的螳螂奋力地抬起自己的前爪想要让车子停下来。你是该夸它勇猛呢,还是该嘲笑它自不量力呢?比别的昆虫多了两把大刀,就自以为无所不能,敢去拦疾驰的马车了。把自己的能力看得过大,最后却被碾得粉身碎骨,所以,一定要戒慎恐惧啊!千万别太自恋,总是夸耀自己的美德,把自己当成教科书去规范别人,触怒了天性残暴的小霸王,下场可是很惨的!
要学就去学那养虎的饲养员。他从来不会给老虎活物吃,生怕老虎在搏杀活物的时候激起凶残的兽性,进而攻击身边的饲养员。他甚至不会让老虎瞧见完整的动物尸体,都是剁碎了给它吃,以防止它在撕咬食物时诱发出杀心。饲养员会根据老虎的饥饱来定时投喂,顺应它的喜怒来审度应对。老虎跟人完全不是一个物种。但在这样的饲养照顾之下,老虎也会对饲养员产生信任、依赖,甚至为了讨要食物而刻意讨好。这都是因为饲养员懂得顺毛儿捋的缘故。如果你看到一只老虎暴跳如雷、胡乱扑咬,一定是因为违逆了它的性情。
当然了,牲畜就算再通人性,也不能掉以轻心、完全把它们当同类看待。
话说有一个爱马的人,因为太宝贝自己的马了,简直把马养成了宠物。马粪用编织精美的竹筐来接,盛马尿的则是从南海寻来的超级大蚌壳。有一回,他看见有蚊蝇飞扑马背,这可把他心疼坏了,赶忙扑打蚊蝇。谁知马儿不解他这番好意,以为主人是在打它,竟然挣断了口勒和络辔,将主人一脚踢飞。主人爱马已经爱到极致了,可还是一着不慎、命丧黄泉。可知伴君如伴虎,怎可不慎呢!
在这一讲里,庄子通过蘧伯玉之口反复强调“伴君如伴虎”,就是想提醒为官之人,置身于政治的漩涡之中,必须讲究方式方法,千万不能像那只螳螂一样不自量力,要懂得“顺”的重要性,克顺其意、因势利导,而且,必须保持全程警惕,如此才能为自己创造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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