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抗美援朝,荣获军功章;从教60余年,育人无数;领军开创北师大戏剧与影视学学科,中国高校电影学第一位博士生导师;创办北国剧社、“大学生电影节”;创立“看中国·外国青年影像计划”等一系列文化品牌……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院长黄会林躬耕教坛一甲子,成就了自己的传奇。
今年“三八”妇女节期间,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面向全社会公开发布2024年“最美巾帼奋斗者”先进事迹,黄会林是获奖者之一。在领奖台上,这位刚过完九十岁生日的老人身姿挺拔,眉宇中透着一股英气。
站上高校讲台前,黄会林有着一段充满热血豪情的传奇经历——16岁时,她积极申请抗美援朝,之后作为一名青年志愿军赴朝鲜参加了保家卫国的战斗。
“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真的是血与火的考验,很多英勇的战士牺牲在那片土地上,甚至没有留下姓名。作为幸存者,我们的生命从那时起是属于祖国、属于人民、属于战友们的,我始终认为,我的肩膀上扛着自身的责任,还应该扛着烈士们的遗志,这也是直到今天我还在一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根源。”3月12日上午,在电话采访中,黄会林对记者说道,她的声音亲切中透着一股军人般的坚定。
虽已进入耄耋之年,黄会林仍音色清亮,思路清晰,即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生的事情,她都能准确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人名,乃至种种细节。
当年,从部队转业后,她重新求学,之后提前毕业留在了北师大,今年已经是黄会林教师生涯的第66个年头,她仍然活跃在教学一线,给博士生们上课。目前她主讲的课程为《中国文化与传统美学》,在她看来,传统文化的积累和传统美学的沉淀对于戏剧影视文学乃至各艺术门类专业的学生来说都非常重要,吸收传统文化的精华、触类旁通才会对其未来的专业发展有提升作用。
“‘严是爱、松是害’,这是我长期教学形成的育人理念。”黄会林说道。教学中,她对学生的要求很是严格。“学识年长者,故谓之先生。”黄会林的学生们更愿意称呼她一声“黄先生”,她也会轻声答应,称呼年轻人为“小朋友”。“跟九十岁的我比,你们不都很小吗?我也非常非常地喜欢年轻娃娃。”黄会林对记者说道,话毕爽朗地笑着。
言谈中,对于自己的成就,黄会林非常谦虚,虽然已桃李遍天下,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位平凡教师,凡事躬身力行,“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追求不止!”黄会林坚定地说道。
【对话】
谈女性力量:
要有理想和追求,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新京报:在得知荣获“最美巾帼奋斗者”称号时,你是什么心情?这一称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黄会林:第一感觉是“意外”,没想过会获得如此殊荣。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普通的老教师而已,突然得到了重量级的荣誉,让我有点意外。我以前获得过一些荣誉,包括国家的、教育部的、学校的,在朝鲜战场也获得了军功章。到九十岁的年龄,还能得到国家如此隆重的奖励,是我的福分,我也非常感恩。
我们国家、新的时代、新的社会,对于我们每个人的关爱;我所在的北京师范大学领导们、老师们、学子们,对我的呵护,都是让我能为祖国出一份力的动力和源泉。
我曾经是参加了抗美援朝的女战士,当年在朝鲜战场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很多英勇的战士们,牺牲在那片土地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那里是我价值观、人生观树立的起点,在战场上,我深深感受到战友们的牺牲和奉献。作为幸存者,从那时开始,我们是属于祖国的、人民的和战友们的,我肩膀上扛着自身的责任,还应该扛着烈士们的遗志,这也是直到今天我还在一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根源。
新京报:作为一名女性,你希望带给当代女性哪些力量?
黄会林:毛泽东同志曾讲过,时代不一样了,女性和男性有同样的地位。我记得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后,我学过一首歌,叫《妇女自由歌》,开头唱道“旧社会好比是黑格洞洞的苦井万丈深 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 妇女在最底层”。旧社会的妇女是没有地位的,新中国成立后,在社会主义国家,明朗的天空起码有一半给了妇女,妇女也能够和男性同胞一起为民族、社会贡献力量。
虽然我刚过了90岁生日,还是要求自己做到八个字“生命不息,追求不止”。我想,作为女性,理应有自己的理想、担当和追求,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不应逊于男性。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女性非常非常少,我所在的高炮团,女性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个人。如今,在北师大目光所及,从老师到学生,女性已占相当大的比例,女性朋友们完全可以和男性一样奉献自己的力量。
新京报:六十余年的从教生涯中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吗?
黄会林: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北师大按照教育部的要求做教学改革,当时,我在中国现代文学教研室做中国现代戏剧方面的教学和研究。我一直信奉古代先贤王阳明的话“知行合一”——“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由此想到戏剧不仅仅要听课,还要组织学生实践,于是组建了“北国剧社”。
剧社设立初期便受到了各方的关注。彼时,需要排演话剧参加国际莎士比亚戏剧节,当时选了一出青春的轻喜剧《第十二夜》。这个剧不少人演过,如何创新?我的丈夫、中国当代作家绍武先生给了一个重要建议——全部角色由女性师生扮演。海盗、醉鬼、伯爵、公爵、船长、教会牧师等等都由女生扮演。戏剧在首都剧场公演后,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召集大家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可以演得这么好?”
话音刚落,大家高兴地都蹦起来了!那台戏很轰动,我们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带给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的礼品相册中,还包含了8张北国剧社的剧照。
这是一台由女大学生扮演的莎士比亚戏剧。当时扮演一直在台上翻滚的“小丑”的女生,身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媒体采访她,问“青春美丽的女大学生扮演小丑是什么感想?”她爽快地回答,“我只觉得全世界的莎士比亚喜剧中,由女大学生扮演的小丑,我是唯一的。”
这句话非常令我感动。虽然举了一个遥远的例子,我想女性是可以做到与男性不相上下的。今后,女性依然会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发展中,在不同的岗位,以不同的角色做出贡献。北国剧社至今依然在开展活动,是唯一的被载入当代中国话剧史册的校园剧团,它不仅仅是学生们的文化生活,更是学生的文化积淀,对审美的追求,心灵的陶冶和滋润。
新京报:你是否也有自己尊敬和钦佩的女性前辈?
黄会林:在我们的百年革命中,有太多的女英雄,如果只能选一个人的话,就是宋庆龄先生,我一直很敬仰她,从外在到内心,她是具有崇高美感的女性。
谈人才培养:
“严是爱,松是害”
新京报:你培养了一大批中国现代文学、戏剧影视及文化传播专业人才,你觉得在新时代的当下,戏剧影视和文学作品应该如何发展?
黄会林:说我培养了大批人才,我是有些惶恐的。在我教学工作的66年中,起码有50多年在教本科生,每一个年级160人,半个世纪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指导的硕士、博士、博士后加在一起也有170人以上。我和60年之前相识的学生现在还有联系。他们的成才,我万万不敢掠美,不能都归功于我,最主要是他们自己的奋斗和努力,我起了一点作用,只是在一段时间里和他们在一起。总体来说,我们的青年是为国家、民族,为时代做贡献的。
我现在开的这门课,是艺术传媒学院一年级的30多位博士生的必修课,他们来自影视、音乐、美术、舞蹈等不同领域。开学第一门课是《中国文化与传统美学》,因为博士生入学后,传统文化的积累还是不够的,传统美学更弱一些,需要加强这方面的基本训练和系统知识。
每周一次课,从易经到儒学、道学、佛学,再到唐诗宋词、元明戏曲、宋明理学,以及中国的民间文化,还会请美国、法国的权威专家讲授关于中国文化的课程……每次课后学生都要交作业,一个学期交上十五六次作业,不允许打字,必须手写,尽管同学们觉得辛苦,但都肯定这个做法好处很大。学生期末看着十几份厚厚的手写作业,其中有老师的评分和评语,都感觉收获很大。
我在长期教学中形成的育人理念有六个字“严是爱,松是害”。严格要求,既是文化学习的严格,也是思想方法、工作方法的严格。比如书法博士生学了传统文化后,对于如何把握书法专业就有提升,学声乐的、舞蹈的学生也会将传统文化和美学联系到自己的专业,触类旁通吸收精华。 一个青年有没有传统文化的积淀,对其行为有直接的反馈和影响。
新京报:你认为当下应如何做好“中国故事”的传播?
黄会林:我所在的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有很大的平台,做了七个项目。其中,“看中国·外国青年影像计划”坚持了十多年。项目从2011年到现在进入第14个年头,参加项目的外国青年有1008位,来自世界102个国家,完成了短片作品950部,获得了188项国际奖项。外国青年讲中国故事,没有一部作品是对我们不友好的。
中国文化需要立起来、走出去是我们研究院共同的目标,不能匍匐前进,不能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不能被强势文化全面覆盖,找不到自己。
谈学习:
青年学子要追求自律和自觉,“卷”无助于成长
新京报:如今很多青年学生在追求学历、成绩的过程中竞争激烈,虽然物质生活大有提高,但精神层面备受压力,你如何看待这一时代现象?
黄会林:我也听过“卷”。我不赞成“卷”,也不认为这有助于青年的健康成长。青年人要有自己的追求和抱负,有自己的目标,“卷”的过程中损伤了别人,也损伤了自己。在我的团队里完全没有这个现象,彼此亲如一家。
新京报:你在16岁就参军赴抗美援朝一线。回国后在学科建设层面也做出了很多历史性的、从无到有的突破。是否可以用你的经历、经验,鼓励同学们在逆境中前行?
黄会林:比如影视学科,北师大原来是没有的,当时,全中国的综合性大学都没有影视学科。作为综合性大学,北师大从零开始创建,把我从中文系调出来做艺术系的系主任,从零起步开创北师大影视学科。
我记得那是1992年,联络了六七位中青年老师一块,在北师大后院一个废弃的装化学药品的小仓库里开始创建新专业,大家都是横下一条心扑在工作上。
关于学科建设我们总结了四点:一个目标,两个翅膀,三个支柱,四个特色。作为学科的起点首先要明确培养目标,我们要培养的是复合型人才。从第一届招生开始,就设定了理论课,涵盖了文艺理论、史论、古典文学、现代文学……编了14本教材,后来开了人类文化学的课程,跟专业院校有所区别。两个翅膀即“影视传媒是前沿的,相对的是传统的艺术”,学生们要双翼并举才能高飞。
关于三根支柱,办好一个新专业,第一根支柱是教学,是生命之本,第二根支柱是科研,没有科研的教学不能持久和深化,第三根支柱就是实践。古典文学可以在青灯之下埋首钻研,影视必须实践,没有实践的行动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我们创建了大学生电影节,这是在学科建设中诞生的。
关于四个特色,一是科学的组织架构,二是人才培养特色,不仅要培养优秀学生,同时培养教师,尽量招揽京城内外的专家。三是强调理论特色,提出影视民族化,出版影视丛书。第四是构建品牌特色,创建了电影节。
我想,这些都靠自律和自觉追求而来,希望也能成为学生们的共同追求。
新京报:未来,你在学术上和教学上有什么计划?
黄会林:我岁数太大了,现在应该往后退点儿。要是有些事儿做不好,还会形成阻碍影响别人。我希望,比我年轻20岁、30岁、40岁、50岁的老师们,成就越来越凸显。同时要求自己生命不息,追求不止。
我是一个普通人,即便浑身是铁,能打的铁钉也是有限的,但是北师大人作为一个群体,哪怕三个人加一块儿,能打的铁钉肯定是数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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