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口述/李红梅
红梅说:那几年爸爸一直念叨,姐夫被执行死刑的当天,和姐夫最后十分钟的会面,一想起姐夫当时的那个表情,他就撕心裂肺!
1994年,清明节过后没几天,村子人喊我爸接电话,说有急事!我就感觉不好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已经浑身瘫软,别人扶着他回来的。爸爸把村上的那个人打发走了,在院子里坐着。
我说,爸,是不是……
爸爸点点头,然后蹲下开始卷烟叶子。
爸爸的烟叶子平时就放在他凳子的脚下,随手就能够得着,那天,爸爸呆呆的望着鸡窝,颤颤巍巍的往下摸着烟袋子,摸了好半天。我给爸爸递过去,爸爸掏火柴,半天也拉不着。
两个手直哆嗦。
划了又灭,灭了又划,最后,干脆把烟和火柴直接扔在了院子里,然后,两只手直接捂着脸,眼泪霹雳拉拉的从手指缝里迸溅了出来……
姐夫不久就会被执行死刑!
那几天,我妈妈在外屋地剁包子馅子,剁着剁着就哭号上了。整个家,就像一个干瘪的皮球,一点底气也没了。
爸爸一个勤快的人,早上起来不知道干啥,在仓房摸摸这,摸摸那,然后跑进鸡窝,说看鸡下蛋了没有!
爸爸是个从来不进鸡窝的人!以往都是妈妈捡鸡蛋。
爸爸那几天晚上不睡觉,蹲在外屋地的道坑边上,说是他坑了我姐夫!
我姐夫,就叫他大山子吧,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很老实。谁也想不到他会犯法,拿着镐头给人家……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姐姐。
姐姐中专毕业,学的卫校。毕业后,姐姐身体就得了毛病,血液病。回到村子等待分配,后来也没有音讯。
大山子是我姐姐的初中同学,离我家几十里地。我没见过他几次。
那时候我姐姐上中专走的时候,他来给我姐扛过行李。我对他没什么印象,长得黑黑的,矮矮的,丝毫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夸赞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和姐姐开玩笑,将来,你可别给我找这么一个姐夫啊,太丑了!
姐夫的老房子
我家有个亲戚,远亲,八竿子打不着!
十几年不和我家联系,上门找我爸,说我姐一个大姑娘家在家待着也不是事儿,干脆去他们村子当卫生员,就是打个吊瓶啥的。
爸爸一想,也行,虽然离我家远,终归是守家带地,还是亲戚家在那边,正好姐姐身体不好,在那干活也不累。
姐姐很高兴,正好学业有用武之地,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最近的地方,当个村卫生员了,这样可以常回家看看。
姐姐是个非常惦记家人的人。
我姐在那边的村子,亲戚给腾出了个房子,有时间还给我姐做饭,我姐在那边也自己做饭。
我爸为了感激对方,经常把自己采摘的蘑菇和木耳送给人家,过年过节还给人家买条鱼和猪肉啥的。
过年,我姐回来说不想在那边干了,说那个亲戚家有问题,我姐被我爸骂了一通,说我姐不知好歹,有工作,人家还供吃住,你还挑三拣四!
晚上,我姐和我支支吾吾也没说啥,就是说在那边不开心,我以为姐姐是想家了。
过年,大山子知道我姐回来了,就过来看我姐,他俩在小屋里说话,也不知道说些啥。大山子走以后,爸爸把我姐训斥了一顿,意思是,不要再跟大山子来往了,他没爸没妈,家里还挺穷的。
我姐也没说啥。
有一次夏天,我姐突然跑回来了,直接钻进了屋里哭,头发凌乱,精神恍惚,一天也不出来。
我爸问她咋了,她也不说。
晚上,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姐姐忽然给我爸跪下了,哭号,爸,我求你了,我不想去上班了!
我爸说,你不去上班,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姐抱着我妈妈哭了半宿。
第二天,我爸找了个车,给我姐送了回去。
回来的时候,那个亲戚还给我爸爸拿的驴肉,我爸说,我姐在那边没有事,挺好的,就是有点想家,瞎折腾!
忽然一天,我家那个亲戚来了,站在院子里骂,直呼我爸爸的大名,说我爸爸就是个大骗子!不守信用。
原来,我姐和大山子跑了!
我姐去那边上班的时候,我爸爸当时收了亲戚的一两万块钱,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
对方的条件是,给我姐安排村里的卫生员,给我姐姐钱治病,然后,将来要我姐嫁给他儿子。
亲戚来我家折腾那阵子,我爸爸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后来,我爸爸找个几个人,不知道把我姐从哪里弄了回来。我姐姐回来时,精神恍惚,天天在屋里不出来,我姐哭坏了嗓子。
大山子上我家,拿了几万块给我爸爸,让我爸爸把钱还给人家。
我爸看我姐寻死觅活的,怕我姐出事,就把钱退给了人家。
我姐夫他家没有钱,他一个人常年在镇子附近给人家盖房子,出体力。他这笔钱全是管工友借的,他自己也攒了一部分。
有一天,我家的那个亲戚领着几个人上门和我爸要损失,还打了我爸几个耳光。村里出人调解的。
我姐夫赶回来了
要去找对方评理,被我爸爸拉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姐就跳河了。
我姐留了一封遗书,大概的意思是:在亲戚家住的时候,被他家儿子……。她没有资格和姐夫结婚。
我姐夫是个非常老实的人,马上要报官,被我爸拦住了,说丢不起人。
我姐去世后,我妈精神异常了,天天喝中药。
我姐夫和我姐没有领证,但是对我姐非常的好,和我爸说,姐姐死了他也有责任,要做我家的上门女婿,给我爸妈送终。
当时给我感动坏了,姐姐走的那段时间,家里要是没有姐夫撑着,我们全家人就完了!
一个是姐姐去世全家悲痛,再一个就是对方总是上我家来闹,说我姐血口喷人,死无对证。
爸爸低着头,也不说话。
一天晚上,亲戚家儿子上我们屯子家来喝酒,喝醉了,我爸爸在食杂店看牌,往回走,两人遇上了,不知什么原因,我爸又被对方打了。
我爸爸进屋的时候,脑袋上肿个包,脸上有血,门牙掉了个茬子。
我姐夫正在家里吃饭,就出去和对方讲理。
没多久,我姐夫就回来了,说拿镐头给人家刨了!我记得他就说过一句话:咱家再也不用受人家欺负了,再也不用了!
我姐夫当时还从兜里掏出了50块钱说,让我爸给我姐姐烧点纸……
姐姐用过的柜子
我爸爸接到村子电话,要去监狱看我姐夫。我爸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头一天晚上,我妈包的包子,我爸爸给买的烟。
我爸找了个车拉我去,路过镇子,我爸说,要去服装店看看,给我姐夫买一身衣服。
我爸爸第一次大方,没有买那个打折的,给我姐夫买了一套运动装,说我姐夫就稀罕运动装。
我爸爸没让我妈去,我妈在家哭得不行了。
到了地方,也没让我进去,那时候我还小。
我爸回来的时候,几天不说话,也没说我姐夫哪天执行,就说快了。
我爸说,去看我姐夫的时候,我姐夫说,过年过节让我替他给我姐姐烧纸。
我妈包的包子和我爸爸买的衣服我姐夫都没留,把烟留了下来。我姐夫说,快死的人了,浪费,没有那个必要。
没多长时间,一个早上,我爸爸起得特别早,然后在整个院子转悠,坐立不安。
去鸡窝捡来了几个鸡蛋。
然后,我就记得我爸爸逼着我妈,让我妈给我姐夫炒鸡蛋,我妈说人家在里面吃不着……
那天,我爸拿着一盘子炒鸡蛋,两个酒盅,在院子里哭丧了一个上午。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河塘,当年的河塘已经消失
赵主任:文章的部分细节,由于隐私进行了处理,事发多年,红梅有很多细节也记不清了。
红梅的意思是,心理上很憎恨她的父亲,不该偷偷地把姐姐许配给人家。
父亲的想法很简单,一个是收了对方的彩礼,可以给姐姐治病,事实上那笔钱也确实给姐姐治病了,要不姐姐也活不了那么久。
第二个是,姐姐有个好工作,好人家,也算是有个好归宿,没想到对方……
由于对方是口述,有几个细节补充一下:
1、大山子执行完,父亲买的骨灰盒去的,红梅也去了。
2、那时候红梅还小,就记得爸爸说,姐夫好可怜,户口本上就他一个人儿,如今连户口本都没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3、大山子死后半年,红梅母亲就去世了,母亲一直抱怨父亲,当年不该阻止姐和姐夫。母亲也痛恨自己,因为当时对方给钱的时候,母亲也在旁边。
母亲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保住姐姐的那条命,只要能活着比啥都强,没想到……
由于红梅的讲述比较激动,段落凌乱,我还原一下部分细节:
大山子和红梅的姐姐是初中同学,相恋多年,当时父亲是知道他俩好的,因为父亲和大山子在一起打过工。
那时候打工的时候,大山子就说,将来挣钱要买一套运动服穿。
虽然打工时,红梅父亲很照顾大山子,也很喜欢大山子,但是还是接受不了他给自己做姑爷,毕竟他一个人,也没钱,自己吃饭都是问题。
大山子去世的时候,已经把姐姐治病的外债都还完了,还给家里留下九千块钱。
红梅父亲去监狱的时候,给大山子拿去,大山子说留给家里花吧,那边也花不着。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父亲因为这句话,好几年没有走出来。
关于对方的信息,红梅不想提及,说,毕竟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
关于引发整个故事的核心点,我总结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过有一点我是认可的:就是老人的彩礼观念,在里面似乎起了一定的作用,你说呢?
说明一下:因为年代久远,本文的部分图片,为还原事件和读者体验,实景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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