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口述/刘伟
我从小就记恨我老叔。
我老婶儿是相当霸道的一个人。
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老婶站在我家院子里,指着我的妈妈的鼻子破口大骂。
让我家过年都不得消停。
而我老叔就像一个受气包,蹲在我家院子大门口,不敢进屋。
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是如此,老婶子站在我家院子里嗷嗷大喊,让我家过不好年。
之后,我家彻底和老叔家断绝了来往,即便在一个村儿,也不相互走动。
我在大街上看老叔,老叔要跟我说话儿,我也不搭理他。
即便是这样,每年过完春节,我老叔象征性的,礼貌性的来我家拜年。
而我妈在屋子里织毛衣,也不抬头。
我爸爸低着头抽烟,皱着眉头,直叹气。
老叔放下东西,在屋里自己尴尬的点上根烟,嗑了把瓜子儿,然后就走了。
每年都是如此。
后来,老叔一来我家拜年的时候,我家屋里的人都走光了。
就剩我爸和叔叔在屋子里。
爸爸坐在炕上抽烟,老叔坐在地上嗑瓜子儿,瓜子儿嗑完了,这个年也算拜完了。
我不知道,老婶儿和我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每年让我家过不好年。
拉下了如此大的仇恨,让两家人彻底断了来往。
而老叔也是极力的维护这种关系。
但没有任何改善。
直到我去哈尔滨念大学,两家人的关系还是这样。
但,一过完年,老叔依旧会拎着两瓶黄桃罐头,两袋桃酥,来我家拜年,放下就走。
年年如此。
后来,我母亲去世,老叔依旧是每年来拜年。
屋里只有我爸爸和老叔。
我们晚辈几个在院子里蹲着。
不得不承认,我和老叔之间还是有心理障碍的。
爸爸说,去年种地还算行吗?
老叔点点头。
爸爸问,家里缺不缺钱?
老叔摇摇头。
看得出,母亲去世之后,爸爸从心理上逐渐的接受了老叔。
而我们当晚辈的是心不甘的。
在我们心里中,小的时候,每年过年,院子里就是老婶儿的破口大骂。
直到爸爸癌症住院,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爸爸住院的时候,老婶子负责送饭,老叔在走廊里蹲着,负责给我爸爸看吊瓶。
半夜,老叔在走廊里蹲着,自己抽烟。
我依旧是跟老叔没有话。
直到爸爸快咽气的时候,把我叫到床前。
说你老叔是个好人,以后,他每年去咱家拜年的时候,和你老叔唠会嗑儿,给你老叔抓把瓜子儿,吃两块糖块儿。
给你老叔点颗烟。
爸爸是让我极其尊重的一个男人。
爸爸从小也没跟我说过这种话。
看得出,他依然心疼他弟弟。
在爸爸最后的几天日子里,爸爸跟我聊了很多。
揭开了我家这些年,不为人知的一些事情。
原来,奶奶活着的时候,有一点土地。
奶奶的意愿是,把土地平均分配给我爸和老叔。
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的,我妈妈把土地留个给我家一半。
留给他的弟弟,也就是我老舅一半儿。
根本没有分给我老叔。
我老叔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争名夺利。
哪怕到大街上买块豆腐,别人给他一块最小的,或者是碎豆腐,他都不带吭声的。
老叔的这种性格,让老婶儿不能接受。
分土地的事发生之后,老叔跟老婶经常吵架。
后来,老叔直接跪在地上求老婶儿,不要去闹。
说三德子是一个残疾人。
三德子是我老舅。
老叔说,三德子比我们还困难,我们应该理解一下。
何况,这是嫂子做出的决定。
母亲去世后,兄嫂如父母……
我老婶子虽然是个跋扈,在情感上也是一个善良的人。
老婶儿眼泪噼里啪啦的说,你这辈子就是太窝囊……
从此之后,老婶儿不再和老叔提这事儿。
换个角度说,老婶儿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理解我妈妈的做法的。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老婶子彻底炸锅了。
我老婶儿的父亲去世,也就是说,我老叔的老丈人去世。
老婶儿想把坟头安置在老舅家的地边上儿。
因为,老叔和老婶的地本身就很小,实在没有地方。
老舅家的土地大,还宽敞。
老叔认为,这个要求很不合适。
好像咱们家跟别人抢土地似的。
老婶儿是一个脑袋非常简单的人,说,我去跟嫂子说。
老婶到了我家,跟我老妈说了此事。
没想到,被我妈当此当场拒绝,说,你家的坟埋在我家的地里算什么?
这时候,老婶儿火冒三丈。
直接跟我妈在屋里大吵起来。
那本应该是我家的土地,给你弟弟种了好多年,这个不说。
我占一块儿坟头,你们就这么无情吗?
可是,妈妈依然没有答应。
就这样,一到过年的时候,老婶儿就来我家闹。
两家结下了梁子。
关于这件事儿,村里人的看法是,我妈妈的做法确实有点儿过分。
那么多的土地,让你们白种了。
只是在你家地边儿,占了个坟头……
而我妈妈的态度是,一个外人的坟头,立在我家的土地上,是多恶心人。
两家人因此断了交情。
但是,老叔并不想让两家人,把这种感情给断了。
就这样,每年,他都去我家去拜年。
而老叔为什么选择春节之后,再去我家拜年。
就是因为,老叔怕老婶子去我家闹事。
另外,老叔家的生活很困难。
如果在春节那几天来我家拜年,他手里是极不宽敞的。
他要等老婶那边亲戚,来拜年。
他再拿着人家送他家的礼品,来给我家拜年。
爸爸和我说这些事情,他眼泪下来了,我这辈子都欠你老叔的。
你妈妈太霸道了。
我这个当哥哥的,这辈子都对不起我弟弟。
更对不起我弟妹。
爸爸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老婶儿刚好进来送饺子。
老婶子的眼泪噼里啪啦的,飞溅出来。
大哥,你能说出这些话,我这辈子活的值了。
什么土地不土地的,什么钱不钱的?
咱俩还是一家人。
这些年我没种地,我也没饿死。
然后,老婶儿抹着鼻涕,转身出去了。
爸爸咽气的那一刻,把老叔叫到屋里去。
婶子走廊里,泣不成声。
爸爸的葬礼是老叔给张罗的。
爸爸的坟头埋在了妈妈的旁边。
老婶子第一次祭拜我妈,在我妈坟前,摆了两瓶黄桃罐头。
老婶说,嫂子啊,这辈子,咱俩也没唠一句知心嗑儿。
除了土地的事儿,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老婶子跟我说,当年,我结婚的时候,没有缝纫机,你妈妈把自己的缝纫机给我。
我结婚的时候,你老叔没有手表,你妈妈把你爸爸的新手表送给你老叔。
你妈妈也是个好人。
就是有时候太霸道了。
父母去世后,每年过节,我和媳妇儿都会回到老房子。
老房子很安静,很荒凉。
但屋里很干净,都是老婶拾着的。
老叔从自己家里拿的冻饺子,给我们煮着吃。
煮到一半,老婶子来了,急眼了,怎么能给孩子煮冻饺子吃呢?
后来,老婶子重新给我们包的。
边包饺子边念叨,我和你老叔刚结婚的时候,吃不饱饭。
你妈妈煮饺子,第一碗,肯定是给你老叔和我吃。
初八早晨,老叔穿的十分精神。
到我家,坐在凳子上,点上一根烟,抓了把瓜子。
啥也没说就走了。
地上摆着黄桃罐头和两袋桃酥。
黄桃罐头是我妈妈最爱吃的。
桃酥是我爸爸最爱吃的的。
这个习惯好多年没有改变。
我还记得,老叔走出院子的样子。
老叔的腿脚不好,一瘸一拐的。
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撇出了眼泪。
再后来,村里搬迁了。
大多数人都搬到城里了。
老叔和老婶儿进城买了房子。
一到过年的时候,老叔老婶儿就来我家坐一坐。
老叔去世后,老婶儿一个人生活。
几乎和我们不怎么联系。
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来我家坐一会儿。
拎两袋桃酥和两瓶黄桃罐头。
老婶和我,我媳妇唠嗑。
说当年,为什么我把土地给你妈妈种?
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当年,我在我们村里属于最跋扈,最霸道的女人。
你妈妈把我介绍给你叔叔。
那时候,你叔叔身无分分,住在你家仓房里。
我俩是在你家仓房里结的婚。
后来,你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
就让你爸爸掏钱,给我们盖的房子。
我家的立柜沙发,包括镜子,梳妆台都是你妈妈的。
你妈妈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儿……
我还是比较理解她的。
换句话说,没有你妈妈的照顾,我和你老叔过不到今天。
那时候生活很困难。
你老叔和我都干体力活儿。
你爸爸妈妈那时候都是村里的教员,条件也不太好。
那时候吃不起猪肉。
过年,你妈妈买了一斤猪肉,包了一锅饺子。
然后,你妈妈把三盘饺子都端上桌。
她自己去外屋地去了。
我那时候口渴,去外屋地喝凉水。
我发现,你妈妈蹲在灶台前,一边啃着硬馒头,一边喝饺子汤。
这就是我大嫂子。
你老叔说的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那时候,你妈妈真是把我,当她自己的亲妹妹看。
我凭什么因为一点儿土地,跟她抢?
我为什么,一过年,就去你家大门口骂?
我和你老叔也需要过日子,那时候也需要钱。
但是,这些和前些年的苦日子比起来,算什么。
老婶在我家眼泪噼里啪啦的。
和我们唠了两个多小时。
我媳妇儿都听哭了。
老婶子临走说,过年,我就不能来了。
儿子要把我接到南方去养老。
我希望,你们有时间去你爸妈的坟头看一看。
过年的时候,替我烧两张纸,念叨念叨。
别忘了,给你爸妈买黄桃罐头和桃酥。
那个年代,他们都舍不得吃,舍不得喝。
把好东西都留给我们了。
我愧的慌啊。
老婶去三亚好多年之后。
一次半夜,老婶忽然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和我哭了。
老婶说,我梦到你妈妈了,你妈妈在梦里给我道歉。
你妈妈让我别记恨她。
我哪里记恨她啊,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她给我成家,给我盖房子,给我买立柜,咱怎么能这么丧良心,一到过年,就去骂她!
俺愧的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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