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约翰·米希尔把野心寄托在儿子身上。而曼希沃最初也表现得很有希望,他从小极有音乐天才,学的时候非常容易,提琴的演技很早就成熟了,大家在音乐会中捧他,把他当做偶像。他钢琴也弹得很不错,还能玩别的乐器。他能说会道,身体长得很好,虽然笨重一些,可确是德国人认为古典美的那种典型:没有表情的宽广的额角,粗线条的五官生得很端正,留着卷曲的胡子,仿佛是莱茵河畔的一尊朱庇特。老约翰·米希尔对儿子的声名很得意,看到演奏家的卖弄技巧简直出神了。老人自己就从来不能好好地弄一种乐器。要曼希沃表现思想是毫不困难的,糟糕的是他根本没有思想,甚至不愿意思想。他正如一个庸碌的喜剧演员,只知道卖弄抑扬顿挫的声音,而不问声音表现的内容,只知道又焦急又虚荣地留神他的声音对观众的效果。
最奇怪的是,他虽然像约翰·米希尔一样老是讲究当众的态度,虽然小心翼翼地尊重社会的成规,可始终有些跌跌撞撞的、出其不意的、糊里糊涂的表现,使人家看了都说克拉夫脱家里的人总带些疯癫。最初那还没有什么害处,似乎这种古怪劲儿正是大家说他有天才的证据。因为在明理的人看来,一个普通的艺术家绝不会有这种现象。然而不久,大家看出了他的癫狂的性质:主要的来源是杯中物。尼采说酒神是音乐的上帝,曼希沃不知不觉也是这么想,不幸他的上帝是无情的:它非但不把他所缺少的思想赐给他,反而把他仅有的一点儿也拿走了。攀了那门大众认为荒唐,所以他也认为荒唐的亲事以后,他愈来愈没有节制了。他不再用功,深信自己的技巧已经高人一等,结果把那点儿高人一等的本领很快地就丢了。别的演奏家接踵而至,给群众捧了出来;他看了非常痛心,但他并不奋起力追,反倒更加灰心,和一班酒友把敌手毁谤一顿算是报复。他凭着那种荒谬的骄傲,满以为能够承继父亲做乐队指挥,结果是任命了别人,他以为受了迫害,便装出怀才不遇的神气。老克拉夫脱的声望,使他在乐队里还保住提琴师的职位,但教课的差事差不多全部丢了。这个打击固然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尤其影响到他的财源。几年以来,因为时运不济,家庭的收入已经减少许多。经过了真正富足的日子,窘境来了,而且一天一天地加剧。曼希沃只是不理会,他在装饰与享受方面并不因此少花一文。
他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半好的人,这也许更糟。他生性懦弱,没有一点儿气魄,没有毅力,还自以为是慈父、孝子、贤夫、善人,或许他真是慈父孝子等等,如果要做到这些,只要有种婆婆妈妈的好心,只要像动物似的,爱家人像爱自己一部分的肉体一样。而且他也不能说是十分自私:他的个性还够不上这种资格。他是哪一种人呢?简直什么都不是。这种什么都不是的人真是人生中可怕的东东西!好像一块挂在空中的没有生命的肉,他们要往下掉,非掉下不可;而掉下来的时候把周围的一切都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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