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布洛德往后退了一步,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但他想要那条响尾。他掏出随身小刀,砍下一根四英尺长的分权树校,回到那条蛇身边。蛇待在原地没动,仿佛期待着一场恶战。
斯托布洛德站在估计蛇所能攻击的范围一肘开外,那条蛇竖起身体,把头昂得更高了,斯托布洛德逗引它发起攻击。
鸣!他喊道,在蛇面前挥舞着树枝。
蛇泰然自若,继续振动着尾巴。
哇!斯托布洛德喊,用树枝刺向它。蛇盘起来的身体动了一下,振动的响声轻了一些,然后就悄无声息了,仿佛它已经感到厌倦。
显然得来点真格的,斯托布洛德慢慢往前挪着,然后蹲伏下来,用牙齿咬住小刀,右手拿着枝条,高高举起,左手迅速地挥动着,已经在蛇攻击的范围内了。蛇猛地一跃,身体跟地面平行,张开巴掌大小的血盆大口,毒牙往下垂着。它没有咬中目标。
斯托布洛德用树枝猛地一戳,把蛇头卡在石头上,迅速用脚踩住蛇头,用力抓住甩动的蛇尾。他从嘴里取下小刀,干净利落地齐根割下响尾。然后,他像受惊的猫一样跳了回来。蛇扭动着身体,重新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努力地想要振动尾巴,尽管现在只剩一段滴血的残根。
—想活着就继续活吧,斯托布洛德说罢摇着响尾走开了。
他相信从今往后,拉出的音符会有一种新的调子,在旋律深处的某个地方,潜藏着毒蛇凄厉可怕的警告。
斯托布洛德跟鲁比和艾达讲完制作的过程后,坐在那里看着小提琴,仿佛它是个奇迹一般。他举起小提琴,像展品一样举到她们面前,仿佛要说明在某些方面,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奔赴战场的人了。他宣称,这场战争已经使他和他的音乐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鲁比照旧持怀疑的态度,她说,战争开始前,除非为了在舞会上演奏换酒喝,你对拉小提琴的兴趣可没那么大。
—现在,有人说我拉起琴来好像发烧一样狂热,斯托布洛德替自己辩解说。
他的转变是出乎意料的,斯托布洛德说,那是一八六二年一月,他所在的部队在里士满附近筑起营房过冬。有一天,有人到军营里找一名小提琴手,别人带他来见斯托布洛德。那人说,他有个十五岁的女儿,每天早晨生火的时候,她都把煤油倒在新添的引火柴上。然而,今天早上,煤油却流到了烧红的炭上,她刚把炉盖放回去,炉子就在她面前爆炸了。铸铁的圆形炉盖,重重地撞在她的脑门上,裂缝里蹿出的火舌舔舐着皮肉,几乎把她的骨头烧焦了。她快要死了,这是确定无疑的。
但是过了一两个小时,她苏醒了过来,家人问怎样可以让她走得平静一点,她回答说想听小提琴。
斯托布洛德拿起琴,跟着那个人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他家里。进了卧室,他发现一家人沿墙根团团围坐,烧伤的姑娘靠在几个枕头上,头发已经烧得焦煳一片,脸看上去就像剥了皮的浣熊。她头下的枕套湿漉漉的,是擦破的皮肤滲出的液体。
耳朵上面被炉盖砸伤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裂口,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还没有变成褐色。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斯托布洛德,在烧焦的皮肤衬托下,她的眼白显得特别吓人。给我拉支曲子吧,她说。
斯托布洛德坐在床边一把直背椅上,调音的时候拧了很久
弦轴,那姑娘说,假如你想让我在琴声中死去,最好现在就开始。
斯托布洛德先拉了一段《锅中豆》,然后开始拉《萨莉•安》,很快拉完了他全部的六支曲子。这些都是舞曲,斯托布洛德自己也知道跟眼下的场合很不搭调,所以他尽量拉得很慢,但不管怎么拖慢节拍,曲子还是不怎么忧伤。他拉完之后,姑娘还没有死去。
—给我拉一支另外的曲子吧,她说。
我不会别的了,斯托布洛德说。
那太遗憾了,那姑娘说。你是个怎么样的小提琴手?
整天寻欢作乐的流浪汉,滥竽充数的赝品,他说。
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她的眼睛里立刻显示出痛苦,嘴角很快垂了下去。
—那就给我编一个曲子吧,她说。
斯托布洛德对这样奇怪的要求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过尝试作曲。
�我恐怕不行,他说。
�为什么呢?你从来没试过吗?
�没有。
�最好试试,她说,时间不多了。
他坐下想了一会儿,拨了拨琴弦,重新调了音,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拉了起来,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琴弓下流出的旋律缓慢而犹疑,主要由持续的低音和双音传递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命名,曲子似乎是惊惶凄厉的弗里吉亚调式,姑娘的母亲听到便哭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到外面大厅里。
斯托布洛德演奏结束之后,那姑娘看着他说,那样就很好。
�不好,他谦虚地说。
�挺好的,那姑娘说,她转过头去,呼吸变得湿润,气喘吁吁起来。
姑娘的父亲走了过来,拉着斯托布洛德的賂膊把他带进厨房,让他坐在桌边,倒了一杯牛奶。随后,那人转身走上台阶,等斯托布洛德喝完牛奶后,他又回到厨房。
—她已经走了,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联邦美元纸币,塞进斯托布洛德的手里。因为你的缘故,她走得很平静,他说。
斯托布洛德把钱放进衬衫口袋就离开了。走回兵营的路上,他不时停下来看看小提琴,仿佛生平头一回看见这种乐器。他以前从未想过提高自己的演奏水平,但现在听力所及的一切,都使他燃起了极大的热情,每种曲调都值得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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