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天不言而四时行。
我们要介绍《论语‧阳货篇》第16到第20章。
先看第16章,原文是: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wú)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意思是:
孔子说:“古代百姓有三点为人诟病的,现在的百姓连这些都比不上了。古代狂妄的人不拘小节,现在狂妄的人放纵言行;古代矜持的人不屑造作,现在矜持的人愤世疾俗;古代愚昧的人还算正直,现在愚昧的人却只知耍弄心机罢了。”
本章孔子比较古人与他当时的人,这两者在我们今天看来都是古人了,但孔子的比较,仍然有参考价值。
首先,孔子关于人的过失,说过一句名言,就是〈里仁篇4.7〉里面所记载的的孔子说“人之过也,各于其党”,就是人们所犯的过错,各由其本身的性格类别而来,也就是说: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性格,就会犯什么样的过错。
其次,在〈泰伯篇8.16〉里,孔子认为:人的性格有缺点就会有相对的优点,譬如他说过“狂妄的人直爽,愚昧的人忠厚,无能的人守信”。如果有一种缺点而没有相对的优点,那么孔子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再看本章,就知道孔子对他当时所见的百姓是相当失望的。
先说古代的百姓,显然比较正常:就是狂妄的人敞开心胸而不拘小节;矜持的人有所坚持而不屑于造作;愚昧的人自知鲁钝而还算正直。后来,到了孔子当时的百姓,似乎只剩缺点而没有相对的优点了,并且又加上了别的缺点,譬如狂妄的人无所顾忌而放纵言行;矜持的人自视甚高而愤世疾俗;愚昧的人不会藏拙而耍弄心机。
我们今天读到本章,也不知道该多说什么,只能警惕自己,千万不要只有缺点而没有相对的优点。
接着,看〈阳货篇〉第17章,原文是:
子曰:“巧言令色,鲜(xiǎn)矣仁。”
意思是:
孔子说:“说话美妙动听,表情讨好热络;这种人很少有真诚的心意。”
本章在〈学而篇1.3〉已经读过了(第7集),我们就不再重述它的内容了。
其次,看〈阳货篇〉第18章,原文是:
子曰:“恶(wù)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意思是:
孔子说:“我厌恶的是紫色夺取了红色的地位,我厌恶的是郑国的乐曲扰乱了典雅的乐曲,我厌恶的是以伶牙利齿颠覆国家的人。”
要了解本章,就要参考《孟子‧尽心篇下》。
孔子在批判乡愿之后,进而强调他“恶似而非者”,厌恶似是而非的东西。他连说了六个例子,其中包括了本章的三个例子。
在《孟子》书里面,他引述孔子所说的是“恶紫,恐其乱朱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意思是:厌恶紫色,是担心它混淆了正红色;厌恶郑国的乐曲,是担心它混淆了雅乐;厌恶伶牙利齿,是担心它混淆了真实。
这两段资料只有一点差异,就是第三句。在孟子引述的是“厌恶以伶牙利齿,混淆了真实”,而在本章,是“厌恶以伶牙利齿颠覆国家的人”。
我们从这里可以得到一个线索,就是本章的重点在于为国家整体来考虑:什么是危险的情况。
第一,恶紫之夺朱也,这与礼有关。
在周朝,诸侯的冠服以红色,就是朱色为正。到了春秋时代初期,鲁桓公他在位的时间是西元前711到694年,他开始玄冠紫緌,就是用黑色的冠冕与紫色的帽带,后来紫色就开始流行了。但是紫色不算是正色,就是不是五色之一,它的鲜艳夺目不合礼制的规定。
第二点是,恶郑声之乱雅乐也,这与乐有关。
郑国的乐曲是靡靡之音,使人过度悲伤或喜悦而失志。
第三是,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这与国家法纪有关。
就是有人颠倒是非黑白,将使国家灭亡。
接着,看〈阳货篇〉第19章,原文是: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意思是:
孔子说:“我想不再说话了。”子贡说:“老师如果不说话,那么我们学生要传述什么呢?”孔子说:“天说了什么啊?四季照样在运行,万物照样在生长,天说了什么啊?”
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宪问篇14.38〉),明知他的教化百姓、安邦治国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他也尽其在我全力以赴。不过,在努力一段时间之后,每个人都会希望看到一些具体的成效,孔子确实培养了一批弟子可以为国家服务,但是谁来传扬他的志业呢?他难免有些失望及落寞。
他曾想乘桴浮于海(〈公冶长篇5.6〉),又曾想去九夷居住(〈子罕篇9.14〉);他教导众多弟子,弟子却以为他有所隐藏(〈述而篇7.24〉),他的一贯思想没有弟子说得清楚(〈里仁篇4.15〉、〈卫灵公篇15.3〉);他公开说没有人了解他,能了解他的,大概只有天吧!(〈宪问篇14.35〉)。
在本章,孔子先是感慨,声明自己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已经说得够多而效果不彰。这个时候,子贡在他身边,听了立即请教老师说:“老师不说话不教导,那么我们学生将来要传述什么?”
没错,老师要温故而知新(〈为政篇2.11〉),学生要接棒传述老师的见解。那么孔子怎么回答子贡的提问呢?他就讲到本章重要的这一句“天何言哉”?孔子的回答是:他的无言是要效法天的不言。
这里有两层意思。
第一,天当然不会像人一样说话,但是天的功能一直在运作,因此说不说话并不重要,功能有没有在运作才重要。
“天使得四时行与百物生”这句话值得注意,他代表孔子接受古人对天的观念:就是以天为“造生者”,使万物不断生产及成长,并且以天为“载行者”,使四时不断运行及发展。
换言之,天的本体或天本身是怎么样情况,人未必了解。但是天有这样的作用及功能,这是可以确定的。
第二点,孔子说他想不再说话,是要效法天之不言,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孔子已经整理了古代的经典,把“诗、书、易、礼、乐”都教导了弟子,并且他也把自己的心得说得够清楚了,就是以“仁”为一贯之道;同时期许弟子在人生正途上,修养成为君子。他自己做了示范,后续就要弟子与后代的人去发扬及实践了。
换言之,天是从来不说话,只是运作而产生功效。孔子是做了该做的,说了该说的。从此以后,可以效法天之不言了。
本章反映了孔子对天的信念,也表达了孔子对后之来者的期许,特别值得我们深思。
最后,看〈阳货篇〉第20章,原文是: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意思是:
孺悲来了,要拜访孔子,孔子托言有病,拒绝见他。传命的人一走出房间,孔子就取出瑟来边弹边唱,让孺悲可以听到。
孺悲是鲁国人,依《礼记‧杂记》所载:他曾奉鲁哀公之命,向孔子学习“士丧礼”,使得“士丧礼”从此有了记载。
那么,本章在说什么呢?
古人如果不想见来客,一般会推说:生病了不方便,也就是“辞以疾”,这与真不真诚无关。但孔子随即取瑟而歌,故意让孺悲听到自己的歌曲之声,表示孔子并未生病,就是不想见他。
为何如此呢?有可能是孺悲犯了错,想找老师解释,孔子要他不如先自己反省,改过之后再说,这是以不教为教。
人生许多问题,如果当事人自己不反省觉悟并且改过,老师也帮不上忙。至于孺悲犯了什么错,由于资料有限,我们也不必多作猜测。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三年之丧大哉问。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
合而观之,“古之人”有自知之明。
如果知道夫子弹的乐是什么,大概能知道孺悲犯了什么过。来见定存情义,虽痛心不见,亦以乐教之或告知。看夫子,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