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杜甫“茅屋之梦”诞生的陇蜀古道|寻路蜀道

封面新闻记者 刘可欣 李雨心 甘肃摄影报道

关于甘肃省天水市天水镇，有一个记载于《水经注》中的传说。相传汉武帝时期，古城中曾有一湖，湖中跃出一条白龙，直冲天际，因此该地得名“天水”。世人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秦州。唐乾元二年七月，杜甫从长安出发，在秦州曾寓居三个月。同年十月，杜甫写下《发秦州》，开始他艰难的入蜀之路。秦州的苦难，只是开始。途中，杜甫作共二十四首纪行诗。这些寄托了杜甫所见所想的诗歌，成为了学者眼中“对蜀道最真切的实地考察和完整记录”。

“杜甫从陕西出发，经过凤翔、陇县，到达甘肃的张家川县、清水县，而后停留在天水。”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理事、甘肃省古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陇南师专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蒲向明介绍，诗中的“一岁四行役”，指的就是杜甫自己一年之内经历了四次迁徙。其中最艰难的，当属陇蜀古道这一段。

蒲向明

公元759年农历十月，在秦州流寓近三个月后，杜甫一家出发了。他们经过赤谷、铁堂峡、盐井、法镜寺、青阳峡、积草岭等地到达同谷。在同谷寓居近一个月的时间后，迫于生计，杜甫一家不得不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在腊月——一年中最冷的时间里，翻越木皮岭、青泥岭，最终通过金牛道入蜀。在寻路蜀道之祁山道的路上，封面新闻记者沿着杜甫所走的路线，到达过几个相对重要的点位。如今的高速是畅通无阻，但是高山和冷雨，仍提醒着我们蜀道多艰难。

吹过铁堂峡的寒风

见过卤城的青烟

打开了甘肃“南大门”的十天高速，联络着甘肃、湖北、陕西三省。蒲向明介绍，从天水到陕西汉中这一段路，恰与古祁山道是“几乎完全重合”。在十天高速由天水市即将进入陇南市段的入口处，便是杜甫走过的铁堂峡。

但铁堂峡在后世的名声并不因杜甫而盛。礼县文物局局长独小川介绍，这里不仅一直流传着诸葛亮收姜维的故事，也因为其在交通上的重要性，有过不少用处。南宋时候，这里就曾设立过大量的堡镇。南宋抗金名将吴玠吴璘也曾在铁堂峡附近挖过地道，抗击金军。

独小川

而杜甫的铁堂峡并无这样壮阔。“山风吹游子，缥缈乘险绝。峡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铁堂峡的由来，就是因为其河谷里岩石的颜色像铁一样。杜甫也看到了这样的颜色。但让他印象更深刻的，还有河谷里的山风和行程的艰险。“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腊月的天气太冷了，车过西汉水的冰河，马腿却已受伤。“杜甫携家带口地走这条路，就已经充分说明了唐朝前期时，这是一条在陇蜀古道上很重要的路线。”

过了铁堂峡，就来到当时的卤城，如今的盐官镇。农历十月，杜甫看到了盐民煮盐时冒出来的青烟。走上前去看，是“汲井岁榾榾，出车日连连”。“‘榾榾’是一个拟声词，模仿的是当时从盐井中汲取盐水的场景。杜甫应该是走到跟前去看了。‘出车日连连’，说的则是装盐的车不断运出，每日如此。”杜甫的诗歌并不止于眼前所看到的。“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官家收盐的价格是相当低廉的，但是转手却能够成倍地进行售卖。作为君子，杜甫并不认同这样的行为，因此他说“君子慎止足，小人苦喧阗”。但是作为渺小的个人，却只能感叹境况的艰难和命运的不济。“这一首诗从远景、中景写到近景的仔细观察，还有他个人的思考，最后生发出对人生、社会甚至是国家的感叹。”所谓“诗史”，便可以见得。

如今的盐官镇，仍保留着一处与盐业生产相关的场地、工具和盐井等。礼县文产中心负责人李瑞明介绍，古时的人们从井中打上来盐水，泼洒在黄土上晒干，反复数次工序，再从饱吸了盐分的土里滤到高浓度盐水，用铁锅熬煮、沉淀、晾晒、筛选等多种方式进行加工，才能得到盐。这也就是所谓的“煮土为盐”。在盐井祠中，仍旧留有一口盐水井。

蒲向明在盐井祠中

寄托一美好愿望

“茅屋之梦”的起点

在到达同谷以前，杜甫路过了祁山道的重要地段，西和县石峡。如今的十天高速也是从这里通往甘肃省的成县。杜甫所走的路线，在石峡的高速公路下方，登上峡谷的西南山峰，就有当地著名的丹霞石窟——八峰崖石窟，在那里，就能够看到仇池山山顶。在寒风中，杜甫将自己的向往给予了只能仰望的仇池山，他希望能够得一座茅屋，在白云边居住下来，过着简单的田园隐居生活。这里，是杜甫“茅屋之梦”的起点。

西和县石峡的公路

站在山上眺望，仇池山的山顶并非尖耸入云。山顶上有一平地，蒲向明介绍，大约有数百亩良田可以种小麦、种玉米。“从前这里生活着许多人。因为地势的原因，它易守难攻，因此在南北朝时期形成过割据政权。生活在这里的氐人们以山顶为据点，开始将周边的区域纳入到自己的管理中，这就是仇池五国的由来。”

杜甫站在山下往上望去，想象着万古仇池穴中有一深洞能够通天。蒲向明介绍，现在仇池山上还有一个景点叫做“神鱼洞”。“神鱼洞中有个水潭，水潭中有鱼。这应该与杜甫所写的‘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相似。”实际上，仇池山距离石峡古道的距离并不近，蒲向明推测杜甫也并没有真正走到仇池山上，只是站在路边想象而已。

“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此情此景，颠沛流离的杜甫自然也希望能在山顶、在白云边过上稳定的生活。“所谓‘白云边’，就是山比较高、比较偏僻的地方。杜甫得一茅屋的想法，实际上就是在这条路上诞生的。但等到真正实现这个想法，已经在成都了。”

杜甫还为陇蜀古道上的西和县的另一地点法镜寺，留下了笔墨。“身危适他州，勉强终劳苦”，这位诗人到了法镜寺后，境遇一定更加艰难。“神伤山行深，愁破崖寺古。”他登上了山，看到了山崖和古寺，加之“婵娟碧藓净，萧摵寒箨聚”的苍凉，更让杜甫神伤。

远眺法镜寺石窟

在法镜寺山崖上，杜甫所看到的石像仍旧存在。这些出自北魏时期的造型，其线条早已被风洗刷得模糊不清，尤其是山崖上的石像，几乎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不少石窟中的像，只剩下了半截，彩绘也只绘了半边。只有在山崖脚下的一户人家旁，还有保存较好的两座石像，但因后人的返修刻画，其面部线条已经与最初的样貌不同，但好在身体部分的线条，保留了魏晋时候石窟的特征。

而后，杜甫继续沿着陇蜀古道行走，作出《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发同谷县》《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等多首诗。“诗肯定不是当时所写，而是后来的追忆之作。因此，这种寄情诗里面才能掺杂许多深度的思考。”与这些所作的诗一样，杜甫的二十四首纪行诗，其贯穿的主题就是行路的艰难愁苦，以及对生活处境的一种反思和思考。

古道遗迹

“虽然看似写的都是自己的事，但心怀的还是对国家、世事的反思。”这张因诸葛亮“六出祁山”而得名的交通网，让杜甫吃尽了苦头。但也正是这样一条艰险的路，见证了杜甫“茅屋之梦”的诞生，也使这位诗人写出了真实、深刻的纪行诗，成为研究安史之乱后，唐朝社会和经济的重要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