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控制人生的大脑模块 2

第七章 控制人生的大脑模块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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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控制人生的大脑模块 2

忌妒:头脑的暴君
有时,感觉和模块之间的联系非常强,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联系的痕迹:感觉非常强烈的时候,被激活的模块也会易变。我们来看看勒达·科斯米德斯(Leda Cosmides)和约翰·托比(John Tooby)分析的性忌妒案例。科斯米德斯和托比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为进化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是大脑模块化理论早期的重要支持者。随着他们思想的发展,开始思考大脑模块是如何与情绪相联系的。他们总结到,情绪的作用在于激活并引导模块功能,使其适应当下环境。(当然,他们所说的并非从道德层面适应环境的功能,它们甚至不一定有利于个人的福祉,但是有助于我们祖先的基因传播。)托比和科斯米德斯以忌妒为例做了阐释:
性忌妒的情绪包含一种有组织的运转模式,这种模式是专门用来调度每一种心理机制的,从而能够从容应对暴露的不忠行为。生理上也做好了准备,用以爆发出暴力等行为……制止、伤害或杀死第三者;惩罚、制止或舍弃配偶;渴望自己变得更有魅力,以吸引其他潜在对象;记忆被激活,对过往经历重新分析;对原本的自信产生怀疑;对异性(其实是所有人)的信任度评价普遍下降;相关联的羞耻程序可能会被触发,为该个体寻找恰当的时机,在公开场合展现暴力或惩罚举措,以消解公众认为其软弱的看法(或是想象的,或是真的);等等。
这里面有很多新东西!的确,有太多新东西出现了——它们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态度、关注点和性情——你甚至可以说一个全新的自我诞生,并控制了你的大脑。在公元7世纪,约翰·德莱顿(John Dryden)写过一首题为“忌妒:头脑的暴君”的诗,现实也确实如诗歌标题所述,忌妒至少在某一段时间里是大脑毫无疑问的主宰者。任何因忌妒而愤怒的人都可以做证,不管在忌妒时是谁控制着你的行为,但那个人肯定不是平常的你。
忌妒的感觉太强烈,我们很难想象如何去抵抗这种感觉。但是,严格来讲,抵抗并非正念应对忌妒的方式。正确的做法是,在感觉浮现时,以正念观察,不要对感觉依附得太深。如果你不屈服于执念——或者用佛陀的口气讲,如果你能使意识不与感觉“纠缠”——那么“忌妒”模块就不会被激活。心中不怀执念地观察感觉,这样才能避免模块控制你的意识。我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你切断了与忌妒之间的关联,你就不会感到难以应对这样的情势了。你依然可以反思伴侣的不忠,思考这件事是否意味着二人关系的终结。不屈服于忌妒,这样你就能更好地判断不忠行为是否为实情,更好地做出正确的行为决定,而且能够有效地降低行凶杀人的可能性。
再强调一次,忌妒是模块控制大脑的典型极端案例。人开始扔东西、大喊大叫,就说明大脑已由新的模块负责管理。即使忌妒没有发展到愤怒的阶段,它本身仍然具有明显的偏执属性,迫使你的大脑不断重复同一系列的想法。
但即便是比忌妒更细腻的情感,其影响力虽然小,也足够造成一些小变化,带来一种全新的心态。回头再想一想之前那个实验:看过浪漫电影之后,人们会倾向于躲避人群。这种反应很难“自己主动”出现,不过,它本来也不是“自己主动”出现的,它是肯里克和格利斯科维西斯所谓的“求偶次级自我”激发出来的诸多变化之一。
这就引导我们回到了时际效用函数的问题上,特别是这个例子:男人看到他们认为有吸引力的女人时,对未来的贴现率远比几分钟前要高得多。这是发生了什么?又是假想的“求偶”模块起作用的结果吗?
马格·威尔森(Margo Wilson)和马丁·戴利(Martin Daly)(与托比和科斯米德斯一样,他们也是进化心理学的先驱),通过反思人类的进化历史受到启发,因而实施了这项时间贴现研究实验。有充分的理由证明,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能够获取资源(比如食物)和更高的社会地位,有利于吸引异性。所以,如果真的有“求偶”模块,它的算法应该如下:看到短期求偶机会的男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获取任何短期资源,即使意味着放弃远期机会也在所不惜。他们现在就要获取资源,而当代环境下的资源就是现金。
当然,这些实验里的男人并没有看到真正的求偶机会,他们看到的不过是女人的照片。但是,在我们祖先的生活环境中没有照片,所以任何女性的真实形象都意味着有真实的女人出现在眼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实验中的男人尽管在意识层面“知道”得不到这些女人,但还是被简单的照片“欺骗”。因此,这个实验再次提醒我们,模块的激活不仅不需要“意识自我”的作用,而且不需要“意识自我”了解激活过程背后的进化论逻辑。
在求偶模式下,比你想象的更易产生变化的并非只有时间贴现这一种心理特征。你可能会预料到人们的职业目标显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一些变化,但绝对想不到它们会在瞬间产生巨大变化。但是很明显,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在一项研究中,心理学家要求男性完成一项职业规划调查问卷,有些人填写问卷的房间里有女性,有些房间里只有男性。结果显示,在有女性的房间里,男人会更倾向于将积累财富作为一项重要的职业目标。
此举或许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职业规划真的发生了改变,或许“求偶”模块只是短暂激活了“自我推销”这个子模块,并没有改变长期的职业规划。换言之,或许是因为女性在场使得异性恋男性的大脑出现波动,促使他们通过分享大胆的未来财富计划来赢得女性的赞叹,从而使他们忽视了计划是否实际,或者这种劲头能够持续多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男性的“意识自我”似乎对这种策略逻辑毫不知情。毕竟,这些男人是通过问卷调查表达了大胆的职业规划,他们没有理由认为女性会读到他们写的内容。
让我们回到裂脑实验的启示上:出于个人利益(或自然选择定义的他们的“利益”),人们总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们任何关于个人动机的故事。只不过,他们不是裂脑患者,而这些人是从解剖学上来看由正常运转的大脑(或者说,至少是由当时负责监管的大脑某部分)控制的正常人类。
因此,感受到求偶机会的人可能会发生三种变化:他们会倾向于远离人群,突然之间偏爱私密环境;他们的时际效用函数会重新调整;他们的职业目标至少在当时会变得更加金钱至上。处于求偶模式的人脑中发生的变化远远不止上述三种,但是我们可以管中窥豹,理解为什么在人们面对有吸引力的潜在配偶时,有一种模块——或者用肯里克和格利斯科维西斯的说法,叫“次级自我”——会控制他们的大脑。
混乱的模块
与此同时,我们要留意审视大脑的混乱,不能过于迷恋“模块化”比喻。肯里克和格利斯科维西斯有时就会醉心于此。他们将大脑整整齐齐地分为七个“次级自我”,它们分别负责下述功能:自我保护、吸引配偶、保住配偶、友好关系(交朋友,并保持朋友关系)、关爱亲属、社会地位和预防疾病。这种分类法有其优点,自然选择在设计大脑时,毫无疑问是特别重视这七种大脑功能区的。但你只要花点时间研究这个清单,就能发现模块之间的界限很模糊。
比如,男人在职业规划调查中刻意给自己的职业目标镀金,这可以说是为了吸引配偶,但也可以说是为了提升在潜在配偶心目中的地位;此外,为了提升个人在非潜在配偶眼中的地位,他们也可能会做出类似的事情。因此,我们是否应该认为求偶模块中还有一个“社会地位”子模块?或者,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求偶模块从肯里克和格利斯科维西斯假定的“社会地位”模块中借来了一些功能?这个难题是我提醒各位不要将大脑看作瑞士军刀或智能手机的原因之一。
“智能手机”的比喻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模块之间的转换比应用程序之间的转换更微妙。尽管“求偶模式”听起来好像很独特,但是激发求偶模式的感觉远不像激发忌妒情绪的感觉那么强烈。前者或许无关爱或欲望,而只有得到提升的吸引力和兴趣,其随后的大脑状态也与心生忌妒之后混乱的大脑状态不同。尽管如此,那仍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心理状态,而且也是由感觉激发出来的。
如果你觉得“模块”的比喻太工整,有误导之嫌,因此更喜欢我刚才用的“大脑状态”这种说法,也无妨。不管哪一种说法,得到的启示是不变的:(1)这种大脑状态并非意识“自我”“选择”进入的,而是由感觉激发的,尽管意识“自我”大体上能够触及感觉,但它可能未曾注意到这种感觉,也可能没有注意到进入了一种新状态(“意识自我作为首席执行官”的观点就到此为止了);(2)你可以看出佛陀为什么要强调大脑的各个部分多变、无常,理解他为什么认为这种不断的变化与无我有关;大脑状态在不停地转换,如果“自我”是某种不变的本质存在,那么我们很难想象“自我”到底处于大脑的什么状态。
其实,如果要说在这不断的变化中有什么东西历经时间的考验,真正称得上恒久、本质上无变化,那就是幻觉了:认为存在一个首席执行官、存在一个国王的幻觉,认为“我”——意识自我——就是首席执行官的幻觉。我们在上一章中探讨过,这种幻觉从进化论角度来看是合理的。“意识自我”是发声的我,是与世界沟通的我,因此它能够获得一些想法,目的是要与世界分享。这些想法包括,存在一个作为首席执行官的“自我”,而且是一个非常有效率、能力很强的首席执行官!从本章中我们看到了,意识大脑中除了有这种顽固的幻觉,还会根据哪一种感觉由哪一个模块负责,以及那个模块想要与世界分享怎样的想法,来产生其他更短暂的幻觉——比如说,关于职业野心的幻觉。
看起来我们似乎不必特别处理这些幻觉。男人和女人在互相取悦对方的时候,沉浸在自我幻觉中又有什么错呢?我认为没有错。有些幻觉是无害的,有些甚至是有益的。我绝对不是想要说服各位摒弃一切幻觉。总体说来,我的处世哲学就是宽以待人:如果你喜欢生活在“母体”里的感觉,那么就尽情狂欢吧。
除非,你的幻觉伤害到了生活中的其他人,或对世界造成了困扰。这种情况是会发生的。比如,自我保护模式不仅仅会使我们喜欢身处人群中。在一项研究中,给一些男人看恐怖电影(《沉默的羔羊》)的片段,然后向他们展示异族男性的照片,最终发现,照片中异族男人的面部表情在这些男人眼里比在未看过该恐怖电影的男人眼里更狰狞。
你肯定可以想象出这类幻觉,因为这种对威胁的夸大随处可见。如果你在一个不熟悉的街区行走,小心翼翼地迅速离开这个街区或许能够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另一方面,这种夸大某些种类陌生人的恶意的倾向会妨害你与其他族裔的人建立有建设性的友好交流,而且其代价比一个人在陌生街区行走的命运还要高。政治家经常利用此类心理倾向,使我们“过度解读”威胁,从而导致战争或民族对立。
至于“求偶”模块,它不仅会促使我们远离人群,找到一个私密的小酒馆,还会构建小酒馆里发生的对话。比如,“求偶”模块可能会促使我们为了取悦桌对面的人而贬低竞争对手。对对手的贬低与自我夸耀一样容易出现在这类对话中,而且一样远非真相。但这些贬低的话是由衷说出的,我们倾向于相信自己对竞争对手负面的宣传,而且更乐意四处散布这种言论。
佛陀似乎已经看清了这种相互作用。据称,由他创作的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六根不净,
轻蔑他人,
自以为是,
将对手视作
“抱歉,无脑的蠢人”。
那么,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一切?如果我们的大脑不停地被不同的模块占据,每一个模块又都带有不同的幻觉,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改变处境呢?答案并不简单,但是应该明确的一点是,想要掌控局势,或许应该从感觉上着手。早在第三章中我就特别提到,某些感觉或多或少都是“假的”,与它们保持距离就能心明眼亮,以此明确感觉和幻觉之间的关联。但是,只有认识到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描述感觉与幻觉的关系,我们才能避免被感觉迷惑。感觉不仅会带来特定、短暂的幻觉,还可能引出完全不同的心态,并改变一段时间内的知觉和倾向,不管这种改变或好或坏。
佛学思想和现代心理学在这一点上交汇:在普通的人类生活中并没有掌控局势的唯一的自我,也没有意识的首席执行官,有的似乎是一系列自我,它们轮番上场,掌控着局势。如果它们是通过感觉掌控局势的,我们就有理由认为,改变感觉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就可以改变局势。据我了解,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正念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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