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提离职？日本人找来“辞职中介”帮忙

在如此压抑的职场文化中，辞职就是一种背叛。

撰文 | 田思奇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每年4月既是樱花飘落的时节，也是日本应届大学毕业生走入职场的时刻。但2024届春季的毕业生中，超过90%已经提前半年确定了去向。

《日本经济新闻》10月底公布的调查显示，日本企业已“内定”的总人数创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最高水平。相对地，各大公司却在招聘环节陷入苦战，麒麟饮料等雇主甚至不得不放宽要求，首次启动招聘高中生。

招不够人，与新冠疫情后的业务扩张，以及日本的少子化直接相关。但这同样反映了日本职场的趋势：年轻员工入职3年内就主动离职的比例越来越高，迫使企业同时扩大“校招”和“社招”规模。日本传统的“终身雇佣”制度，已逐步式微。

但在等级秩序森严，文化极端保守的日本职场里，主动离职的过程可能漫长又磨人，还会被雇主称作“不光彩的行为”。至于离开的人，是“软弱的放弃者”。

为了逃脱主动辞职带来的羞耻感，日本出现一项新业务：辞职中介。

令人焦虑的冲突

在如此压抑的职场文化中，“辞职就是一种背叛。”长谷川义仁说道。

2020年，长谷川在东京成立了自己的辞职中介公司TRK，客户主要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需要向TRK缴纳29800日元，然后公司会派代表替客户完成离职谈判，服务期限为三个月。

尽管成长于“终身雇佣”的文化中，这些年轻人却无法再忍耐自己的工作场所——有些人刚入职了一两天，就发现承诺的工资或工作时间与实际不符；还有的人想离开一家宠物美容沙龙，因为他发现那里的工作人员会偷偷踢宠物；另一个人想离开牙科诊所，因为不想眼睁睁看着同事用同一副手套治疗不同的患者；还有些客户想放弃律师事务所、餐馆，甚至神社的工作。

但他们却都不敢自己提离职。

长谷川对美联社指出，许多人即使不开心，也经常留在工作岗位上。他们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自己的部分人生。“这就是做事的方式，就像年轻人总是被教导尊重老年人一样。”

日本法律会保障雇员离职的权利，但这些雇员自己并不想成为那个“制造麻烦的人”。他们不想质疑主管，也害怕辞职后被公司骚扰，或者被亲朋好友指指点点。还有些从事护理工作的女性会被雇主要求“找到继任者之后才能走”，结果一年后，她们仍留在原地。

由此，日本的辞职中介业务应运而生。仅2022年，TRK的客户总数就达到13000人。

山崎拓的前雇主是一家大型IT外包公司，他找到一家辞职中介来帮助自己离职，因为他预见到自己的离职会很复杂，也很耗时——他在公司里是表现很好的员工。“我对即将离开的地方怀有一定的感激之情，但我想尽快改变心态，继续前进。”山崎表示。

另一家辞职中介Exit的创始人新野敏之自称是这个行业的先驱。在两次“炒掉”自己的老板后，新野敏之在2017年创办了Exit。只要支付2万日元，Exit就会帮忙联系客户的雇主告知辞职决定，使员工避免与上级发生“令人焦虑的冲突”。

“他们不会当面说出他们想辞职的真正原因，例如，他们不喜欢老板，”新野敏之指出，“他们通常会给出一个较弱的理由，比如必须离职去照顾家人。但通过我们的服务，辞职的人可以诚实地表达自己想离开的原因。”

面对这项新兴业务，雇主的反应各异。据新野敏之介绍，一些雇主很感激辞职中介向他们说明了雇员对公司的真实反馈，另一些雇主则嗤之以鼻。

东京一家工程公司的经理高桥浩二就接到了来自辞职中介的电话通知：一名员工刚入职了几天就要走。他大吃一惊，连忙拜访了员工的父母来确认这一消息。

“我告诉他们，我会按照他的意愿接受辞职，”高桥对半岛电视台表示，“但我希望他先联系我，让我确认他的安全。”

同时高桥表示，这名员工使用辞职中介机构的决定，让高桥对他的性格印象产生了负面影响：“如果有些人不使用这类服务就无法离职，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他们是可悲的人，因为他们认为工作充其量是赚钱的手段。”

当社招进入主流

目前中国和欧美国家的应届生招聘，多半会列出详细的岗位职责，倾向于招聘专业对口的学生。但直到今天，日本企业仍然流行对职位不做任何要求的“Membership型雇用”方式，它以缺乏专业性的综合岗位为中心，人事调动也由公司决定。

2017年3月1日，日本千叶，大学生参加就业招聘会。

在这种模式下，升职和加薪时往往更重视“工作年限长”。厚生劳动省2022年的调查显示，采用定期涨薪制度的企业比例仍达到8成。

走在规定的职业道路上，用长时间的工作和个人牺牲换取工作保障，以及随着年龄的增长线性上升的薪水和地位，这就是日本职场的传统。

根据 2018 年经合组织的一项研究，在日本的同一家公司连续工作至少 20 年的工资溢价排名第三，仅次于土耳其和韩国。这体现了留在同一家公司的工资增长潜力。

但新一代日本职场人已经决定革新这种模式。厚生劳动省调查发现，2019年3月毕业的日本大学生，在3年以内的离职率历史性地达到31.5％。这正在倒逼日本职场特色的“终身雇佣”退出主流舞台。

21岁的大学生古本梨香子表示，她想先加入一家声誉好的大公司，“在简历上写上一个品牌名，以备不时之需”。但如果她发现这份工作不是她喜欢的，她肯定会辞职。除了薪水和声誉，她每周也希望能有几天远程工作的自由。

年轻人的快速离开，正迫使日本企业扩大社招。日经4月发布的招聘调查显示，社招在2023年度招聘计划中所占的比例达37.6％，创历史新高，与2016年度相比，该比例已经在7年里翻了一倍。

招聘网站领英在日本地区的首位女性负责人田中若菜认为，日本需要转向更加以技能为基础的劳动力市场，企业也需要适应员工不断变化的价值观。

“日本正处于一个转折点，”田中若菜在今年3 月下旬就职后表示，“工作场所不再存在一刀切的政策。我们上个月刚刚对日本人进行了研究，与 20 年前相比，各代人都更加重视家庭，而非工作。”

日本果汁制造商 Kagome人力资源主管有泽正人也表示，“我们已经进入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时代，所以我们要更注重吸引人才，而不是留住人才。”

Kagome公司已经取消了工资与工龄挂钩的标准，主要根据绩效支付员工薪酬。虽然该公司仍然提供终身雇佣制，但它不会强迫员工留下来，也不会把离开的人视为叛徒。

“如果他们回来，我们会欢迎他们回来。”61岁的有泽正人表示，并且强调他自己也已经在4家企业工作过。“不应该指望员工把一生都献给一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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