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47 法的精神孟斯鸠，天赋人权伏尔泰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就在波兰第一次被俄罗斯帝国、奥地利大公国和普鲁士王国这三个流氓瓜分的1772年，他们旁边的法国诞生了一本图书，名字还挺长，叫《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工艺详解词典》（法语：Encyclopédie, ou dictionnaire raisonné des sciences, des arts et des métiers），我们这里自然是要使用它的简称，《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一、启蒙运动和启蒙三巨头之孟德斯鸠

顾名思义，所谓百科全书，那就应该是一本包罗万象的科普书，是介绍人类已经掌握的知识的图书，这东西自古就有，中国汉代的《尔雅》，三国时期的《皇览》等等，都可以归到这一类，而古希腊的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也喜欢动不动就把各种知识都写下来，展示给别人看，说老夫别的没有啊，学问这玩意有的是。英文和法文里的这个Encyclopedia就来自希腊语，原意是常识教育，或者说通才教育。

那既然自古就有，为啥法国1772年这本书我要这么正式地介绍一下呢？原因自然是它有特别之处，这个特殊性有两点，第一点是它的不正经，科普知识你就专心致志地科普知识，可是它偏不，里面夹杂了大量编者对时政的议论，问题是每一篇议论偏偏还都是振聋发聩，让人读起来感觉醍醐灌顶。

第二个特殊性就是它的编辑人员，那么是哪些人演绎了这个“编辑部的故事”呢？您听好了，参加编纂的主要人员有孟德斯鸠（法语：Montesquieu），伏尔泰（法语：Voltaire），卢梭（法语：Rousseau），布丰，魁奈，杜尔哥等等等等，这些人在当时统称为“百科全书派”，其他人你也许陌生，但排在前三位的老爷，只要对欧洲历史知道一点点的，都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因为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号，启蒙三巨头。

前面说过，所谓启蒙，就是启迪民智，也就是驱昧，驱除愚昧，用啥玩意去驱除呢？大扫帚？隔壁王奶奶都知道肯定不行，那玩意只能扫蜘蛛，答案是用理性和科学。

想知道为啥用理性和科学，就要知道启蒙运动为啥会出现。这事儿在我看来，是这样的，随着教会权威的瓦解，同时弗朗西斯·培根，哥白尼，伽利略，笛卡尔，莱布尼茨，牛顿等人在科学实验和数学推理中越来越深入地揭露了大自然的本质，导致整个欧洲都进入了理性思考的一种氛围。换句话说，一大批学者和正在成为学者的家伙，觉得自己现在那可牛掰了，掌握的知识不说把世上所有的事儿都看透，也八九不离十了，只要沿着理性和科学走下去，那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所以，虽然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以及宗教改革并列，称为欧洲三大思想解放运动，但我个人却认为，归根结底，启蒙运动是科学革命到达一定高度之后的产物。

和文艺复兴一样，启蒙时代也是没有一个准确的起始和结束时间的，只能说它在十八世纪的中叶达到了最高潮，这一点史学界是有共识的，但这个高潮的标志是啥，那也是众说纷纭。我个人的看法是，启蒙运动的最高潮，就是三巨头理论的成型，下面就来说说这三位大思想家。

孟德斯鸠是1689年出生在法国西南部波尔多地区的人物，是一个世袭的贵族，爵位也不高，男爵，但这就够了，足以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并且在长大之后，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不差钱的他，一生游历了很多国家，也考察了无数的社会制度，风土人情，最后在1748年，写成了著名的《论法的精神》（法语：De l'esprit des lois），1909年，中国的严复把这本书翻译为《法意》，介绍到了中国。

在《论法的精神》里，孟德斯鸠提出了两个“三”，一个“三”是三种政治体系，他认为可以划分为共和制，君主制以及专制三种，其中共和制又分为民主共和以及贵族共和，两者的区别是老百姓的参与程度，如果社会是由精英们协商运作的，就是贵族共和，要是老百姓人人都有参与，那就是民主共和；而君主制和专制的区别在于君主的权力是不是有制衡，如果有文官集团，贵族，教会，或者其他什么势力对君主形成制衡，那就是君主制，如果没有任何制约，那就是专制了。

在他的眼里，当时中国的清朝就是专制，这也是欧洲思想家第一次将中国划入专制政体，在此之前，他们都在想象中美化中国的一切，别忘了我们前面说过，17世纪是欧洲人对中国最盲目崇拜的一个世纪，比起今天国人对英美的崇拜，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随着孟德斯鸠的阐述，再加上几十年后英国访华团的出使，事情就慢慢地改变了，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接受了“清朝有很大缺陷”这一事实。

孟德斯鸠提出的第二个“三”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权分立（拉丁语：trias politica）。他认为，每个政府都有三种权力，立法权，司法权和行政权，这三者之中的任意两个如果被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掌握，人民都会失去自由，所以，一定要把这仨玩意分开，而且是“有实质性，而不是形式性”地分开。

实际上，分权这种事，自古就有，无论是古罗马的执政官，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体制，还是古中国的三省六部制度，都是人类的某种尝试，试图把权力分散。英国自从大宪章之后，也是一步步地向着分权迈进的，前面我们介绍过的英国洛克，就写过一本《政府论》，把英国当时的君主，上议院和下议院制度理想化了一下，提出过他的政府分权设想。

可是这里我们必须承认，老孟应该是政府分权理论的集大成者，两个理由，第一，孟德斯鸠对政府权力的划分是公认的，迄今为止最合理的，也是最接近现代政府组织形式的；第二，他的划分是纯粹的权力划分，而没有涉及到群体，啥意思呢？也就是以前的权力分配，多多少少都有“权力归属那一类人”的考虑，比如说英国的国王，上议院，下议院，那代表的阶层就是泾渭分明，但是在孟德斯鸠的设想里，只有权力的归属，而没有阶层的归属。

为啥会这样呢？因为在他的设计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人都平等，不存在一个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阶层，这样一来，权力可以归属于任何一个被大众接受的群体，自然而然地，在划分权力的时候，就不需要考虑人所处的阶层，而是纯粹的权力分配。

顺便说一句，关于孟德斯鸠，现在网上流传一段话，说此人总结过“十宗罪”，十件罪恶的事情，分别是“没有人性的政治；没有思想的崇拜；没有人文的科学；没有良知的知识；没有真实的历史；没有独立的精神；没有自由的幸福；没有劳动的富裕；没有制约的权力”。可以这样说，老孟本人是从来没有明确提出过这“十宗罪”的，不过有些话，他确实在《论法的精神》里说过，比如说“没有人性的政治”，原话是“政治制度应当适合于一切人，而不是适合于某些特定的人。没有人性的政治就是最糟糕的政治”，但也有一些话，就是对他思想的总结了，比如说“没有思想的崇拜”，这句话很可能是来自他说过的这样一段话：“当个人崇拜一个人或者一种思想时，他们就会失去自己的思想和独立性，这种崇拜可能导致狂热和极端主义，对于个人和整个社会都是有害的。”

总之，无论是谁最后总结了这十宗罪，都是对人类的一个批判，也是对人类的一个预判，人，究竟能不能摆脱这十宗罪呢？我是抱着悲观态度的，随便就可以举个例子，如果没有劳动的富裕也是罪恶，那今天有罪的人也太多了一点儿。

二、伏尔泰的经历和思想

言归正传，老孟三权分立设想的基石，“人人生而平等”，也是启蒙时代的一大口号，但在启蒙三巨头里面，对这个主张有着最强烈兴趣和倾向的，却不是孟德斯鸠，而是伏尔泰。

伏尔泰，1694年出生于高大上的城市巴黎，家里边相当地富裕，比孟德斯鸠还不差钱，那很自然地，从小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但人家孟德斯鸠长大了就四处游历，而伏尔泰却是一个宅男，还是那种没有女神可以崇拜的孤独宅男，那干点啥呢？他写诗。你要是好好写点儿风花雪月也可以，但这小子偏不，专门去写讽刺的诗词，影射法国王室的淫乱生活。这下好，一写二写，就把自己给写进了巴士底狱（法语：Bastille）。这地方后来法国大革命的时候出了名，但本来只是一座城堡，啥名也不知道，“巴士底”这个词在法语里，就是监狱的意思，你可以叫它监狱堡。

也正是在这座监狱里，他开始使用笔名“伏尔泰”创作，这名字是他小时候家乡一座城堡的名字，能让他如此留恋，应该是有点儿小芳之类的故事在里面，不过呢，伏尔泰虽然叛逆加上胆子大，可是他也不傻，那些直接抨击王室的诗歌他在监狱里是再也不写了，否则的话，巴士底绝对变成没底儿的了，他肯定会把牢底坐穿。

11个月后，他被释放出狱，但却被强行驱离法国，对不起，隔壁有个英吉利，那儿的国王经常换媳妇儿，你去写他们吧。一直到1729年，35岁的伏尔泰才被路易十五特赦，允许他回到了法国。

可是这家伙回来之后，依旧不老实，说我在英国没看见国王的风流韵事，倒是觉得他们的君主立宪制不错，于是，回到巴黎不久，他就写出了著名的《哲学通信》，又名《英国书简》（Letters Concerning the English Nation），这是一部强烈歌颂英国君主立宪制度改革，抨击法国君主制的著作。

可想而知，法国王室是大为光火，书被禁了不说，马上就开始通缉他，后果就是伏尔泰被迫躲在女朋友的庄园里，一躲就是十五年。

到了1750年，普鲁士的那个腓特烈大帝，把伏尔泰弄到了柏林，两人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蜜月期，不过后来因为伏尔泰的这张嘴太损，两人的友谊小船也翻了。

离开德意志的伏尔泰在法国边境的费内定居下来，一住就是25年，这段时间也是他思想最成熟，追随他学习的人最多的一段时间，最后在1778年，他以大学者的身份回到了巴黎，同年，83岁的他与世长辞，死在了巴黎。

伏尔泰一生著作无数，他的思想也完全表现在这些作品里，那就是反对君主制度，批判天主教会，提倡自然神论，主张天赋人权，言论自由，人生而平等，等等，感兴趣的，可以自己找来看一看，我这里只做一下管中窥豹，从三个小的方面简单阐述一下。

很多人都听说过一句著名的话，“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言的权利”，大家都说，这就是伏尔泰说的。可惜的是，这话还真不是他说的，而是后来给他写传记的一位英国女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一不留神，把这句话加上了引号，导致读者们纷纷以为这是伏尔泰的原话，实际上，这句极其深刻地阐述了言论自由的名言，版权是属于那位叫做霍尔的女作家的。

那么，为啥霍尔一不留神就说了这样的话呢？原因自然是因为这就是百分百，不打折扣的伏尔泰思想，也是他最提倡的“天赋人权”思想。老爷子认为，人生来就应该是有一些权力的，包括追求生存，追求幸福，当然也包括表达意见的权力，这些都是不能被剥夺的，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积极地维护这种权力。所以，这句话不是伏尔泰说的，但你完全可以认为，就是老爷子说的。

第二个有关伏尔泰思想我想说的是自然神论（deism）。这个自然神论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神造了世界却不照顾看护这个世界，任其发展”，也就是说上帝他老人家创造了世界，制定了规则，然后撒手不管了，现在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不能够改变的。这种自然神论的看法从牛顿那时候就诞生了，他的经典力学几乎在所有人类眼睛能看到的物体上得到了精确的验证，越来越让人相信这个世界是有规律，而且不能变动，也正因为它从未改变过，也不能被改变，所以反过来也证明了：上帝不再管我们了，否则的话，他老人家打了喷嚏，苹果就能从地上飞回到树枝上，经典力学还经典个啥？至于说上帝干哈去了，是去睡觉了，还是泡妞了，那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这种对大自然的认识，又称为理性宗教，它不否认上帝的存在，但它否认上帝对人类有影响。后来很多名人，都继承了伏尔泰的这个思想，美国的国父之一，托马斯·潘恩就说过，“我相信一个上帝，没有其它的”，但“我不相信犹太教会，罗马教会，希腊教会，土耳其教会，基督教和我所知道的任何教会所宣布的信条，我自己的头脑就是我自己的教会。”另一名美国国父托马斯·杰斐逊也是自然神论的支持者，他支持基督教的所有教义，但是完全否定神迹，这哥们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总有一天，所谓耶稣以上帝为父，在处女的子宫中神秘诞生的说法，将与雅典娜从宙斯脑中诞生的说法一样，被视为寓言。”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大多数美国立国者，都是伏尔泰自然神论的支持者，这完全影响了今天美国人对宗教的态度。你要是说，这不是好事吗？我只能说，很难讲，至于为什么，那已经超出了本书的范围，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可以线下交流。

最后一个关于伏尔泰老爷子的，是他对君主制的强烈反对，这哥们经常讽刺神圣罗马帝国，最著名的就是那句“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翻译成中文就是说对方挂羊头卖狗肉。按道理说，作为一名坚定支持共和的老家伙，他应该和孟德斯鸠一样，也对当时的大清朝进行最严厉的抨击。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居然视中国当时的制度为最理想的政治制度，为啥？老爷子瞎了吗？没有。实际上，伏尔泰只是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清朝，或者说中国自科举制度以来，能够让最底层的老百姓，通过最温和，最合理，最公正的科举晋升为统治阶级，就这一点，就让老爷子激动地老泪纵横，所以，他最欣赏的人是孔子，最崇拜的学派是儒家，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三、卢梭的经历和思想

我们说伏尔泰是人人平等的最坚定支持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研究过一个问题，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为啥现实社会上，人会不平等呢？不仅他没研究过，孟德斯鸠也没研究过，在所有启蒙思想家里，研究过这个问题的，是让·雅克·卢梭（法语：Jean-Jacques Rousseau）。

卢梭1712年出生在今天的日内瓦，祖上是商人，据说卖过书，酿过酒，还造过表，别管干啥，反正一混二混，把自己混进了中产阶级，家里也应该是有钱的，因为卢梭长大之后是有投票权的，在那个只有极少数人有投票权的时代，没有一定的资产，是不可能的。

这小子在三十岁之前，啥正经职业也没有，不过他既没有像孟德斯鸠那样去游历世界，也没有像伏尔泰那样嫉世愤俗地写诗，而是混日子，最无聊的时候，还在一个贵族家里做过仆人，顺便地，给那个叫做沃伦的贵妇人当情人，不过也正是这段经历，让他学到了顶级上流社会的礼仪，并且最终走进了巴黎的上流社会。

三十岁到达巴黎之后，他改变了，开始研究各种社会问题，思想也渐渐成型，相继发表了三本著作，这三本书一直到今天，都很有名，分别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爱弥儿：论教育》，还有大名鼎鼎的《社会契约论》。

也就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这本书里，这位思想家第一次探讨了为啥社会上会出现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不过你说他研究的有多么深刻，也未必，这小子最后的结论是“私有制是导致一切不平等的根源”，但却没有详细论述到底私有制是如何导致不平等的，这件事，要等到他的后辈，也是深受他影响的马克思出场再说了。

1778年，卢梭因为散步中风而去世，终年66岁。他死之后的第四年，一本书横空出世，那就是《忏悔录》（Confessions），这是卢梭晚年在法国偷偷写成的一本自传，书中对于他自己最丑恶的想法和行为毫不避讳，没有任何掩饰，全都是平铺直叙的描写，这不仅让后人了解了他的思想，还对他这个人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比如说和情妇生了5个孩子，全都遗弃送到福利院等事情，也没有丝毫隐瞒。这也是为啥《忏悔录》在后世如此出名的原因，很少有人敢这么剖析自己的，他卢梭算是开了历史先河。

不过要是说卢梭最重要的，也最能体现他历史意义的一本书，那还是要数《社会契约论》，这本书不仅被后来法国大革命的革命者奉为“圣经”，而且间接地，它也算是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三大思潮的总源头。那这样一本重要的书，到底讲了点儿啥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