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章下07勇士不忘喪其元

章07（盡上08）

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

【語譯】萬章問：「請問老師，讀書人不見諸侯，是甚麼意思呢？」孟子說：「住在城市中的人民，叫做市井之臣，住在城外鄉村的人民，叫做草莽之臣。這兩種臣民都算是普通平民。普通平民若是沒有準備贄禮，就不算是臣，也就不敢在諸侯面前出現，這是禮的規定。」

【註釋】國，指都邑，諸侯所在的城市。古代城市範圍很小，四面有城牆圍繞，城中所住多是政府公務員，與為政府工作的商家奴僕，鮮少有農民。臣，指為國家工作的人民，服從國家的人民，因為臣字有服從的意思，甚至與俘虜奴隸相通，算是卑賤的含意，所以臣民與人民在內涵意義上有不同。庶人，平民，國家中的人民，自給自足的人。傳質，質字通贄字（滕文公下03，相當於今日的求職時所遞交的履歷），四書章句：「士執雉，庶人執鶩」，平民上見諸侯時，據說必須自備禮物，才能成為有資格為諸侯做事的臣民，但是我以為，這種贄，應該是由諸侯主動頒發給有才能的平民，是國家有需要時，動員人民來為國家做事，此時將贄發給人民，人民憑藉著贄禮，等於是通行證明，才能進入政府機關聽候分配工作。反言之，國家沒有徵招你，你就沒有收到贄禮，就不能見諸侯，所以是禮。見於諸侯，見字通現字，被諸侯看見，等於是出現在諸侯面前。

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曰：「為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

【語譯】萬章問：「召喚人民來服役（為國家工作），人民就應該來工作。假如國君因為要見人民而召喚人民，人民卻不願意見國君，這是為什麼？」孟子說：「為國家服勞役，這是應該做的事情（人民義務）。但是人民受到召喚，而來見國君，卻不是人民可以自主決定的事情。況且國君為什麼想要見這個人？」萬章：「因為這個人喜好學習，有許多才能（所以國君想要見他）。」孟子：「假如是因為此人喜好學習（很有學問，賢能多才，就有資格成為師），但是就連天子都不應該召喚老師，何況國君只是諸侯。假如是因為這人有許多才能就想見他，我是還沒遇過想見賢人就要召喚賢人來見自己的國君。」

【註釋】前節說庶民往見諸侯，必須攜帶贄禮，也就是要按照一定程序禮儀。而諸侯若是想與賢人見面，更不能呼之即來，也必須符合禮儀。以下就要說諸侯見賢人的禮儀。

繆公亟見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與？

【語譯】（孟子說）魯穆公曾經幾次見子思說：「古代有千乘國君想要與讀書人交朋友，這種國君怎麼樣？」子思非常不悅：「古人只有說事奉賢人，怎麼會說要與賢人交朋友？」子思的不高興，就等於是對穆公說：「論職位，您是國君，我是臣子。我怎麼敢與您平起平坐的交友？若論德行，您只是來侍奉我的學生，怎麼可以做我朋友？」千乘大國的君主想與賢人結交為友，都還不能如願，又何況是想要召喚賢人來見自己呢？

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語譯】（孟子接著說）齊景公有次田獵，用裝飾著羽毛的旌旗招呼虞人過來，虞人見到後卻不理會，景公生氣想要殺虞人。孔子稱讚虞人說：「有志向的人不忘記自己應該貧困潦倒的死在溝坑中，有勇氣的人不忘記自己應該奮力戰鬥直到喪失頭顱。」孔子為何稱讚虞人？是稱讚他在面對不合禮的召喚時，明白自己不能夠前往。

【註釋】虞人，森林管理員。旌，配羽毛的旌旗。志士，有志向目標的讀書人，今所為有志氣者。勇士，雖是有勇之士，泛指國家軍人。志士與勇士，雖然一文一武都是士（讀書人），卻不見得都能讀書識字，因為古時文盲普遍，此指有德行明是非，願意報效國家服務眾人，雖然未學，卻也可尊為士。元，首也。奚，如何。取，稱讚。

曰：「敢問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往哉。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

【語譯】萬章問：「敢問老師應該用甚麼物件召喚虞人？」孟子說：「用皮帽。召喚庶人則要用旃，召喚士用旂，大夫用旌。景公用召大夫的旌旗召喚虞人，虞人當然死都不敢上前。用召士的物件去召庶人，庶人怎敢答應。更何況要用不賢的物件去召喚賢人？想見賢人卻不遵行正道，就像是請客人進屋，卻關閉宅門。」

【註釋】旃，音沾，此旗幟的旗桿上端彎曲呈圓弧形。旂，音其，旗面畫龍，繫鈴。旌，旗桿頂妝飾五彩羽毛。

「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詩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

【語譯】（孟子說）正義就像是道路，禮節則像是大門。只有君子才能遵循這樣的道路，只有君子才能經過這樣的大門。詩經小雅大東之篇：『大道就像是砥石（磨刀石），平直的像是箭竿。君子示範如何走在道德大道上，小人就認真觀看效法學習。』」

【註釋】周道，寬大道路。底，砥石，礪石（磨刀石）。履，走路，履字又與禮字通，君子所履，君子示範禮儀。

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

【語譯】萬章問：「孔子接到君主召命，沒等到官車準備完畢就出門。如此孔子有錯嗎？」孟子說：「孔子當時有官職在身，魯君召喚的是官職。」

【註釋】俟，等候。駕，馬車。政府給有官職者配備交通工具，當時公務員不可以徒步行走，但是孔子不等候馬車來接，就急著出門，想走路去見魯君，這是違背禮法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