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巨人与高山：司马迁眼中的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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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引文：

《史记》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本集内容

孔子是《论语》的主角，但《论语》主要以记录孔子的言论为主，关于孔子事迹的记载既不多，而且是零碎的，从中我们看不出他一生的轨迹。

对孔子生平第一次作系统记录的，是西汉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他的《史记》是我们无人不知的名著，是中国的二十四史中的第一部，也是最伟大的一部。司马迁以《论语》为主要材料，参考其他古书里的记载，又跑到孔子的家乡去实地考察，搜集传说，在《史记》中给孔子写了一篇传记，又给孔子的学生们写了一篇传记，后代的人对孔子生平的系统认识，都是以《史记》的记录为起点、为基础的。

孔子的身世

讲到孔子生平，有两个最为历代人关注的问题，一个是孔子的出生，一个是孔子的长相，而这两个问题也都是司马迁已经关注到的。

司马迁明确说，孔子是野合而生的。

野是田野的野，合是结合的合。《史记》记载孔子的出生地在现在的山东曲阜，曲阜东南的一座山，叫尼丘山，尼是尼姑的尼，丘是山丘的丘。孔子的爸妈在尼丘山向神祈祷求福，野合而生孔子。所以孔子的名就叫丘，就是尼丘山的丘，字仲尼，仲是排行老二的意思，老大叫伯，老二叫仲，所以我们形容两人不分上下就用“不分伯仲”，而仲尼的尼就是尼丘山的尼，所以大家一听就知道，孔子的名和字之间，也是我们前面讲过的连类而及的关系。

什么叫野合？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两个字用在圣人身上可了不得，以至历代学者都为这两个字争得不可开交，到现在学者之间的意见也不一致。一种最直截了当的解释是孔子的父母从尼丘山祈祷回来，没等回家，在途中的野地里就交合生了孔子。大家别以为这是司马迁在揭短，在写八卦，没准司马迁是在暗示孔子的不平凡，是带了神的意志降生人间的。包括《史记》在内的古代典籍里常有对帝王、对不平凡的人降生的非同寻常的记载。

但这样的野合到底有些不雅，所以后来有学者提出了第二种解释，就是生孔子的时候，他爸爸已经到了老龄，过了正常的生育年龄，而他妈妈年龄还小，这不符合正常礼义，所以称为野合。这样听上去似乎要比野地交合文雅一些，但这位学者自己也表示他是猜的，因为他在提出他的解释时，前面用了一个盖字，就是锅盖的盖，而这在古代汉语当中，是常用来表示推测的发语词。

而第三种意见则认为孔子的爸爸不仅年纪大，地位也比较高；孔子的妈妈不仅年纪小，地位也比较低，他们是在没有合法婚姻的情况下生的孔子，说白了，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子。所以孔子的妈妈的地位大概没有得到孔家的承认，甚至孔子的妈妈根本就没有上过孔家的门，孔子生下来不久，他的爸爸去世，他是妈妈带大的。而且《史记》里还记载，他妈妈一直不告诉孔子，他爸爸的墓在哪儿，妈妈带孔子过的日子也比较艰难。

说到这里要提一提，一，司马迁是伟大的史学家，但他写《史记》的时候，孔子已经死了四百多年了，所以可信的材料少，奇怪的传说多，所以他在没有依傍的情况下来给孔子立传困难很大，不能不采用一些不知来历的传闻，所以这里的记载是不是可信很难说。二，如果这里的记载可信，那么我偏向于第三种解释。但大家只要知道因为这样的背景，所以在《论语》里孔子自己说过，小时候因为生活贫困，做过很多下层的实际工作，所以《史记》里明确记载少年的孔子“贫且贱”。用它来帮助理解孔子的话，理解孔子对下层人民的同情就可以了，既不必为孔子讳，因为这跟他本人根本就没关系，也不必把它当作津津乐道的八卦。有学者写文章，标题就叫从私生子到伟大的思想家，用这样的标题来吸引了眼球，就有点廉价了。

孔子的出生如此扑朔迷离，孔子的长相也非常人可比。《史记》里有两点记载，一是他生下来头顶的中间是凹陷的，而他的五官也不好看，甚至有点奇怪。因为崇拜孔子，历代都有不少画家，包括很有名的画家如赵孟頫给孔子画像，但再崇拜孔子的画家也没法把他画成帅哥。

孔子的相貌

孔子非常的高，有九尺六寸，当时的人都叫他长人，就是长短的长。这个九尺六寸在换算到今天的长度时也有不同意见，有的人换算下来，相当于现在的2米22.那基本上就是姚明的高度了。但也有人不同意这个换算，换了个换算的方式，算出来说孔子在1米8到1米9之间，这在现在的中国人中也是高的，虽然没有高到吓人的程度。但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个吓人的高度。而《史记》记载，孔子的爸爸是个大力士，妈妈又年轻，所以他的遗传基因大概很好，《史记》里更记载，说汉代的孔子后裔，司马迁还举出了具体的名字，就有也长到九尺六寸的，也就是跟孔子一样高的。

怎么看待司马迁的记载

介绍完《史记》里对孔子的出生和身高的材料，我说说我的看法。孔子因为在中国是最受关注的人物之一，所以他出身的野合问题，他的奇特的身高问题，我们学《论语》的朋友可以知道一下，因为议论的人太多了，不至于说起来莽然无知，但要问我信不信，我基本上是不信的。

因为第一，孔子本来没有留下可信的系统的传记资料。第二，到他死后四百年时，已有神化他的风气，有人说他是母亲在梦中跟黑帝，黑是黑色的黑，帝是皇帝的帝，那是天神啊，他母亲在梦中跟黑帝交合生下了孔子。还有记载称孔子的腰围大到要十个人合抱才能抱住，你敢信吗？那样他还能周游列国吗？而司马迁已经非常有理智了。《史记》是以擅长写人物传记而著称的，它首先是一部伟大的历史著作，但也采用了不少文学手法，也就是虚构的手法。所以司马迁到必须要在孔子的传记里对孔子的出身与形象有所交待时，采用传说进行剪裁。直到现在，有中国以及日本的一些非常有名的史学家，认为这些记载都不可信。他们认为《史记》的孔子传记中只有根据《论语》梳理出来的孔子事迹才是可信的，我基本上赞同他们的意见。

孔子什么出生并不重要，孔子什么长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一生的努力，在政治上尤其是教育上，为中国文化为人类文明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司马迁在《史记》里对孔子出生与长相的记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论语》进行了深入研究；结合他对春秋时代历史的全盘把握，在《史记》里对孔子在政治上教育上的主要事迹进行了排比整理，给后人了解孔子在政治上文化上的成就奠定了基础。而在孔子传记的结尾，司马迁更满怀激情地写道：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意思是儒家的经典《诗经》里有这样的话：高高的山峰令人仰望，宽阔的大路让人行走，尽管我不能回到孔子的时代，但我的内心充满了向往。他接下去说，我读关于孔子的书，可以想见他的为人，到了曲阜看了孔家的宗庙厅堂，看了孔家的礼乐器物，儒生们在孔子故居演习礼仪，我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最后司马迁总结说，天下从君王到贤人很多人是生前荣耀一时，死了灰飞烟灭。孔子生为一个平民，却美名流传，学者们崇敬他，上到天子王侯，中原凡是讲儒家经典的，都遵循孔子的标准，可谓“至圣”，也就是最大的圣人。而司马迁所以能在一生的艰难中，在一生的屈辱中取得这样光辉的成就，写下了《史记》这样不朽的名著，孔子作为榜样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的。司马迁回忆，他的爸爸曾经鼓励他说，周公死了五百年之后，有了孔子来恢复周公创立的礼乐文明，留下了多种儒家的经典。而孔子死了到现在，也快五百年了，能不能有人来光大他的学说，写出传世之作呢？这个爸爸灌输给司马迁的理想，可以说激励了司马迁的一生。而仅仅从对司马迁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激励作用这一点来说，孔子就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伟人了。

除了出生以及长相，司马迁在《史记》里还留下了一个更扑朔迷离，更引发了后人争议的问题，那就是伟大的儒家祖师爷孔子，是不是向伟大的道家祖师爷老子请教过的问题，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