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脚 一世情——曹玉枝

两双脚 一世情——曹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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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脚一世情

文/曹玉枝

如果不是母亲的离开,让花甲之年的父亲一夜间白了头,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感情,也无法明白记忆里那些令人费解的场景。


母亲爱唠叨,在父亲居家的日子里尤甚。但是这样的唠叨没有情绪起伏,没有歇斯底里,更不会成为引发“家庭战争”的导火索……她的唠叨里,似乎除了日常琐碎,再无恶意,也掀不起大的风浪。


面对母亲的唠叨,除了我们兄妹几个觉得习以为常,剩下便是父亲写在脸上不明所以的微笑。那种笑,憨厚朴实,似乎还透着些许幸福。


小时候的我们不理解,觉得父亲是讨好母亲,是迫不得已地赔笑而已。但是在我们兄妹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大家心中都有疑惑,可谁都不会去父亲或者母亲那里求证,去问个究竟——问母亲为什么要唠叨,问父亲为什么要微笑。


记忆中,父亲很少在家。但是,似乎只要父亲在家的日子,我们兄妹几个就常常听到母亲这样的抱怨:“唉,人常说‘有本事的男人不顾家、顾家的男人没本事’。而你们的父亲,是既不顾家、也没见得有什么本事。这个家,里里外外就忙活我一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的表情是平静的,看不出喜怒,就跟拉家常似的。就那么当着父亲的面,也不避讳我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母亲内心的不满、才能表达母亲无奈的心声。


每每此时,我们就紧张地看着父亲。而这时候的父亲,永远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地默默干着手中的活,从不生母亲的气,也从不想着为自己辩解一二。


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我时常会想,这么两个“无话可说”的人,当初走在一起,到底有没有过所谓的爱情?


答案一直是个谜。


但我们的疑惑和不解,并不影响父亲一如既往地回家。


回来时除了我们兄妹几个欢呼雀跃,从来看不出母亲有过热切的期待——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副稀罕的表情或者一句再普通不过的“你回来了”的招呼……走的时候也一样,母亲从来不会为父亲的离去有什么嘱咐,更不会有什么牵绊式的挽留。


每次见面,似乎只有心照不宣地抱怨、沉默和微笑……


但是,慢慢地,我却在不经意间有了不算发现的发现,那就是脚——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脚。


每次父亲回来前,总能听到母亲喊脚疼,但等到父亲离去时,母亲就变得安静,不再喊疼;而父亲归来时是个健康的好人,却在离开时变得蹊跷,无缘无故开始跛着脚走路。


这样的反常现象一次半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一再地反复,我就觉出了异样。


我把自己的疑惑讲给哥哥姐姐们听,他们一副漫不经心地表情,末了不忘揶揄我:“我当是什么重大发现呢,这种异常我们早就知道了。”可当我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没人能给我答案。


还是老样子,心中疑惑归疑惑,谁都没有去求证过。


于是,带着疑惑,日复一日地成长着。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开始留意,不动声色地观察父母的脚。


直到父亲再度回家。


回到家中的父亲依然要面对母亲习惯性的唠叨——什么自己平淡一生、清苦一生、也为这个家操劳一生……唠叨的内容花样翻新,可逐渐上了年纪的母亲在对父亲唠叨时的表情却始终不变——没有恶意、不算抱怨,拉家常似的。父亲的回应也一如既往地平和,永远是他那标志性的微笑和沉默。


当我看到父亲的脚再次跛了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怯怯地问父亲,“爸爸,你怎么一回到家就瘸了?”


这时候父亲回头看看母亲、母亲抬头瞅瞅父亲,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一旁不明就里的哥哥姐姐们见我这么问,也都来了兴趣,异口同声附和道:“就是,妈妈,你是不是欺负爸爸了?”


母亲被问话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欺负你们的父亲呢?”


对于母亲的嗔怒和急切,父亲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母亲终于真生气了,她让父亲自己说。


于是,关于“脚”的疑问和谜,就这样在母亲的絮絮叨叨和父亲的偶尔附和中慢慢揭晓了。


由于母亲天生一双小脚,从小就有指甲向肉里陷的毛病,婚后接二连三的生孩子,让母亲体态日渐丰腴。随着体重的增加、整日为子女操劳,小脚开始不堪重负,隔三差五就闹别扭——脚指甲抠着脚趾头越陷越深。


身材臃肿的母亲自己剪指甲就显得非常吃力,而指甲不断变厚则又增加了这种难度。于是,为母亲修剪指甲成了父亲偶尔探家的重要工作,而且这工作雷打不动。


 “那父亲的跛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几个急切地问。


母亲依然是惯有的平静,同时也操着惯有的抱怨口吻:“你们的父亲劳碌命。为这个家奔波多了,脚板下边就长茧,日积月累,就长成了鸡眼,深深地‘嵌’在肉里!走路就不方便。只有拔了鸡眼,才能彻底根治……”


说完,用眼睛盯着父亲,一幅不满的表情,父亲回她的依然只有微笑。


看着这对年过半百的老人各自的面部表情,我们似乎开始理解:在一直以来的平淡生活中,父亲和母亲不仅是柴米油盐过日子的夫妻,而且还相互扮演着彼此的“家庭医生”。


那天,看着父亲戴着眼镜,仔细地为母亲修剪着指甲,先是用小刀将指甲修薄,继而用刀尖勾出嵌进肉里的指甲,一点点地细心剪掉,最后用锉刀将之打磨平整。每个动作、每道工序都那么小心翼翼、那么一丝不苟,生怕自己的疏忽伤着母亲的小脚。


同样,在母亲“咬牙切齿”、拿钳子用力“狠心”地为父亲拔出脚上鸡眼的时候,尽管创口处鲜血直流,父亲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我们更能理解母亲的“狠心”,不过是将父亲的“长痛”变成了“短痛”。


可就是这寻常不过的一幕,在母亲平静信任的表情里,在父亲小心翼翼的专注里,我们读懂了属于父亲和母亲的幸福。


也是在那一刻,我们开始理解: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以甜言蜜语开头,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在相互的赞美声中度过、也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在长久的卿卿我我中走向尾声……


这世间,还有一种爱情,是从没有恶意的唠叨、没有辩驳的沉默中开始,然后一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走向生命的尽头。而这样的爱情只属于我的父亲和母亲——这对从不轻易言爱、示爱的普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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