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玟痛斥《中国好声音》，吹不走笼罩娱乐圈的乌云

李玟的那种无力感，我们都懂。

撰文 | 王琳 编辑 | 周晓晓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李玟又上热搜了，在她逝世一个半月后。

这次，起因是一段被曝光的录音和视频。

这段9分钟的录音，是去年受邀做导师的李玟，控诉《中国好声音》搞暗箱操作，条款不公平，粗鲁对待患有癌症的她。

最让大众愤怒的录音内容，是在《中国好声音》总决赛现场，李玟称她事前跟导演组商定，舞台上需要有搭档在她旁边，因为她腿疾严重无法独自站在台上太久。但节目组Cue走了她的搭档，导致她在舞台上摔倒。“有人想到我的感受吗？28年做一个歌手，站在台上被别人侮辱！”

录音视频流传当晚，《中国好声音》官方微博8月17日发布声明进行回应，表示“部分自媒体帐号在网络平台散布经恶意剪辑的录音‘李玟生前控诉《2022中国好声音》’，是对逝者的不尊重，也严重损害节目形象，我方表示强烈谴责。”他们声称与李玟工作期间“曾有的误会经沟通当时即已消除。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们不再对此事过多解释”。

这则官方回应并没有消除大众的质疑。最直观的表现是次日的股价上——《中国好声音》母公司星空华文控股有限公司股价大跌，截至当日收盘大跌23.43%，较前一日蒸发近116亿港元。

尽管《中国好声音》学员李嘉捷为李玟发声然后被删除并公开致歉，但随后更多的声音和证据浮上水面：疑李玟摔倒当晚录制《好声音》结束后，被人搀扶着离开的画面曝光；《好声音》学员周菲戈、王泽鹏、杨灿为李玟发声……昨晚，浙江广电终于在网上发文回应《中国好声音》争议：李玟老师值得铭记，会督促制作方改进。

“如果有乌云，背后就会是太阳，她会做帮我们吹走乌云的那个人！”杨灿说李玟曾用这句话鼓励《好声音》的学员。令人叹惋的是，她没能吹走乌云，却被乌云遮蔽、伤害，她与整个大环境的艰难战斗步步维艰，直到丢盔弃甲。

知名音乐博主“耳帝”认为，李玟那受伤的腿就像对境遇的悲哀隐喻。“因为李玟的成功与时代不可分割，她是能代表自信、真诚、开放、希望、善意与爱的象征个体，当时代氛围与集体情绪还相信或崇尚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与时代强烈共振，如一颗希望的凝结而熠熠闪耀，反之，当时代环境不再崇尚且相信这些东西时，仅从行业所带给她的回报就知道，是一种集体的倒行与漠视将她推向深渊。”

华语乐坛从此失去了一颗明媚的恒星。

我们怀念李玟，怀念她带给世界的欢乐音律，亦怀念她所代表的那群星荟萃、充满希望的传奇时代。

2023年7月10日晚，上海外滩一商场内，市民悼念前不久离世的李玟。

国际天后

中国台湾“电视教父”王伟忠曾说：1994年之前，玉女们都是站桩唱歌，不会动的，是李玟打破了这个局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台湾乐坛还在奉行邓丽君模式。孟庭苇、高胜美、陈淑桦等天后都以婉约温柔的情歌见长，受日本流行音乐影响很大。李玟开阔的美式唱腔、热烈的劲舞唱跳在当时无异于平地惊雷。

1994年，李玟发行了首张华语专辑《爱就要趁现在》。专辑封面上，年仅19岁的她利落地盘起长发，露脐无袖上衣显出细细的腰身，条纹牛仔短裤充分展露了笔直的长腿。

她的面孔还带点婴儿肥，但神态里完全没有新人的扭捏拘谨，而是自信、洒脱，弯弯眉眼中带着真诚的笑意。用金牌制作人姚谦的话来说，那是种“受西方教育长大的孩子才有的被阳光晒过的明亮感”。

被誉为“女星推手”的姚谦是李玟的伯乐。他坦言签李玟的初衷就是想放大她的海外成长背景，和大部分女歌手的贤淑路线分开。李玟能唱R&B，也让他眼前一亮，因为“当时我去纽约、伦敦、巴黎，已经预感台湾要掀起R&B风潮了”。

姚谦为她量身定制了华语专辑《CoCo李玟》，以及那两首让李玟真正红遍大街小巷的《Di Da Di》和《好心情》。1998年被媒体称做“CoCo年”，那年台湾的金曲龙虎榜，李玟一人左右互搏，两张专辑包揽了总排行的冠军和亚军，张惠妹、莫文蔚都得往后排。

打磨后的“玟式唱腔”在台湾地区独树一帜，古灵精怪的造型则让李玟成为“百变天后”。如今时尚回潮的Y2K和多巴胺风格，李玟称得上鼻祖。《Di Da Di》中的红发牛角辫和《好心情》里的活泼橘发，都被定格为经典。

李玟那时红到什么程度呢？小S在《康熙来了》上“吐槽”，“只要一起上综艺，李玟所到之处都是尖叫声，排在她后面出场的艺人就会非常‘倒霉’，都没人搭理。”

在世纪之交昂扬开放的时代背景下，站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点上的李玟就像一扇通往异世界的门，在两边自成风景。

她从小浸润在西方社会环境里，欧美流行文化塑造了她的自信、前卫；东方家庭教育又在她身上保留住了东方女性的妩媚、细腻。

李玟在第73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演唱歌曲《月光爱人》

就像她2001年登上奥斯卡舞台献唱时，在众多华服中，她选择了一袭艳红旗袍搭配简易的黑色盘发，用流利的英文唱着电影《卧虎藏龙》的主题曲《月光爱人》。

奥斯卡评价说：“《月光爱人》将东方音乐的韵味和质感与西方文化的管弦乐色彩和敏锐的歌词相结合，这部令人惊艳的电影，其魔力在这首动人的情歌中得到了真正的体现。”

李安清楚记得李玟在演出前说，“作为首个在奥斯卡奖上唱歌的亚洲人，一定要拼命地唱。”那年《时代周刊》以她为封面，封她为“华人之光”。

同一年早两个月，李玟登上春晚舞台时穿的也是一身中国红。节目播出时，李玟的名字旁边被标了个小括号“旅美”，那是她独特的身份标识。那年春晚的主题是“新世纪，新希望”，节目单中还有张曼玉和梁朝伟，合唱电影《花样年华》主题曲。

诞生“CoCo李玟”的千禧年，我们经历着经济腾飞、文化多元，她灿烂明媚的笑容就像包容开放时代的明信片，充满希望、令人热血沸腾。

女战士

李玟的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今年5月20日，宣传新曲《战歌》上线，她写道：“生活要面对很多困难和伤痛，勇敢去挑战，去追求，你就是战士。”

很多次，李玟称自己是“女战士”。她成长于单亲家庭，父亲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母亲一个人打好几份工把三个女儿拉扯大。努力与坚强是李玟从母亲那儿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18岁时，李玟在美国加州上大一，念生物系，摆在她面前的一个清晰未来就是和妈妈、大姐一样成为医生。但她从小喜欢唱歌跳舞，始终放不下对舞台的执念。

作为家中老幺，李玟向来是最听话的“乖乖女”，但这次在没有得到母亲支持的情况下，她仍坚持回中国香港参加了“TVB全球华人新秀歌唱大赛”——那是华语乐坛的“黄埔军校”，梅艳芳是第一届冠军，黎明、陈奕迅、郑秀文都是从这里被发掘出来的。

总是大笑的李玟是粉丝心中的太阳。

李玟成功拿下亚军，母亲也终于同意让她试一试。

很多年后，李玟举办了主题为“18”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回望站在岔路口的18岁，她很感谢当年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李玟出道时正是港台娱乐圈最“卷”的时候，群星荟萃、藏龙卧虎。港人信奉狮子山精神，很多天王天后都是草根出身，“顶流”都得拿命去拼。李玟最早签约的华星唱片，张国荣、梅艳芳都曾隶属于这家公司。和他们同时代的许多明星都是业界公认的“劳模”，诸如“郑九组”“刘十三”等外号就源自其时快节奏的高压工作模式。

但那个时候努力是可以看到希望的，穷小子和灰姑娘变巨星的故事比比皆是。敬业、务实、敢拼是他们作为艺人的本分，再往上叠加的，则是天赋、运气、能力等Buff。

新人李玟在中国香港没有得到重视，还没发专辑就被派去台湾地区发展，签给了现代派唱片——一家只存在了不到5年的公司。

在现代派唱片的两年时间里，李玟连发了四张专辑。她在采访里说，当时整个公司就靠她一个人挣钱，每天四处跑通告，但她的收入就只有车马费，一周约一千台币，没有任何版权收益。按当时的汇率算，折合人民币大概只有200元。

妈妈姐姐们都还在美国，无人照顾的李玟只能靠泡面和面包度日。不仅如此，每次要录歌的时候，她都得坐8小时车从台北到台南，赶在半夜12点开始工作，只因为这个时间点的录音棚最便宜。

但李玟从不喊累，她那时候听到的明星故事，诸如梅艳芳、成龙等前辈都为了工作而拼命，她觉得这些努力理所应当。

可在音乐方面，她不愿迎合任何人。

就当时的华语乐坛而言，李玟的美式唱法太“另类”了，对唱片公司来说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为此，李玟跟制作人闹过分歧，她态度坚决地表示：“这个就是Coco的style，没有办法改的。”直到后来遇到姚谦，“玟式风格”才逐渐成形。

千禧年鼎盛时期过后，李玟突然消失了三年，没有任何新作。后来大家才知道，她遭遇了严重的失声，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

就像画家失去了双手，运动员失去了双腿，失声对歌手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但李玟从未在公开场合哭诉过那段痛苦经历，采访节目里聊起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笑着说妈妈给她做针灸的故事。

李玟两岁时，曾因左腿大腿和盆骨关节脱臼做过手术，但术后恢复并不好，长久的站立和运动都会导致疼痛，多年来她在舞台上唱跳都只靠右腿去支撑，每次下了舞台腿都“痛得要命”。今年2月，旧患恶化，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地步，李玟才终于发微博说明了此事。

舞台上的李玟

从不在公众面前展示软肋的李玟这次的开头却无比脆弱：“今天，我要面对我生命中最大的挑战，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恐惧。”她承认，她一直想逃避，“可是现在真的避无可避了”。

哪怕很多老粉都完全不知道此事。李玟从出道起就是“唱跳天后”，总是在热情地舞蹈、欢跳，却从未诉说背后所承受的痛楚。她的最后三条微博，依然在反复给自己打气，“正在重新学习走路，我可以的”“我是万里长城永不倒”。

选择轻生当天，李玟还在给粉丝发语音：“有你们做我的后盾，我会加油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自己也身体健康快乐，我非常非常想念大家，我在努力努力。”外人无法知道李玟那时的真实状态，但她最后留给粉丝的，依然是明媚的力量。

太阳与暗面

这两年《乘风破浪的姐姐》《声生不息》等怀旧综艺兴起，大家才意识到，华语乐坛走过这么多年，巅峰水平却停留在千禧年。那个传奇年代走过来的巨星们，强的不仅是能力，还有真诚和敬业。尤其是对比当下没有“活人”的内娱，热爱舞台、尊敬观众的基准已经被衬托成了美德。

李玟也是近些年通过几档综艺节目重回公众视线。很多网友说，其实最想看李玟参加《浪姐》，那绝对会是碾压级的胜利。

资深媒体人林洋对李玟评价极高，认为她是足以跟梅艳芳、张国荣齐名的“完美偶像”。出道30年，零绯闻、零负面，甚至连一丁点来自圈内人的坏话都没有。

摄影师陈和入行20年，他说，从来没见过哪个艺人能像李玟那样关心身边的每个人。“你电视上看到她什么样，现实生活中她也是什么样。非常真诚、真实。”

他跟拍过无数艺人的演唱会，每次演出结束，团队照例会举办庆功宴。这种社交场合大多是走过场，艺人简单致辞，有些艺人甚至不会露面。只有李玟，每一场都会参加，向每一个工作人员真诚地道谢。

“是每一个人。”陈和强调，“不是一桌举一杯酒，而是绕着餐桌跟每一个人聊天。上百号人啊，我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神。”

陈和形容李玟就像太阳，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光芒和笑声。“就好像她跟所有人都相识很久了，她真的有在关心每一个人。”

对待粉丝也是同样。不管多晚回酒店或下飞机，李玟都会留足时间跟等候她的粉丝们互动：拥抱、合影、签名，尽可能满足各种需求。她曾在演唱会上说过，观众寄给她的卡片，她全都留着。

李玟身上有这个时代已经稀缺的真诚。

1998年和2020年，李玟分别为迪士尼的动画版和真人版《花木兰》献唱了主题曲，唱的是同一首歌《自己》。第二次录的时候，她哭了，因为里面的一句歌词：

我眼中的自己

每一天都相信

活得越来越像我爱的自己

直到2022年，李玟才剖开了她内心的挣扎。“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为歌迷而活、为工作而活、为我家人而活，我没有想到其他……从来没有为我自己活过。”

李玟是个追逐完美的人，完美女儿、完美偶像、完美艺人、完美朋友、完美妻子、完美妈妈……可没有人是完美的，所有磕磕绊绊的裂缝只是被有意藏了起来。

回过头来看，或许为她写歌的姚谦才是最懂她的人。他形容李玟是“敏感的小鹿”“表面洋气开放，其实内心很敏感”。参加综艺《歌手》期间，几乎每期节目后她都会打电话问姚谦的意见，“充满了慌乱”。

李玟是华语乐坛的璀璨流星。我们如此怀念她，怀念她的明媚温暖、欢声笑语，怀念她活力无限、充满能量的音乐，怀念那个璀璨浪漫的巨星时代，更怀念那个欢腾雀跃似乎永不停歇的世纪之交。

明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总代言人。在人们高呼“CoCo李”的时代，现实生机勃勃，未来充满希望。

2001年7月13日，凤凰卫视申奥直播厅内，主持人鲁豫、窦文涛，嘉宾李玟、周星驰正在等待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莫斯科时间下午六点，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拿着信封上台，缓慢地念出了结果，“北京”。镜头前，穿着国旗装的李玟兴奋地尖叫，不顾“明星形象”，毫不犹豫地跟鲁豫一起拥抱住了旁边的周星驰。

腾飞的经济与文化，带给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文化自信。奥斯卡舞台给了李安《卧虎藏龙》11项提名，葛优、梁朝伟接连凭借《活着》和《花样年华》拿下了戛纳影帝。张国荣王祖贤在日本粉丝无数，北京大妞王菲在香港地区成为天后。

而浸泡在当今碎片化与透明化的环境下，我们周边快速迭代着粉丝与娱乐流水线共谋制造的璀璨偶像，却再也拼凑不回过往那些荣光。巨星死去，传奇落幕，世界重新变得四分五裂，仍未抵达那梦中的新世纪未来。记忆被岁月冲刷得模糊，李玟嘹亮又爽利的千禧之声终将慢慢消逝在时光长河里，我们开始想她的365天。

Coco李玟，十大闪亮瞬间

1991年

参加美国妙龄小姐选美夺冠。

1993年

以原名“李美林”参加TVB主办的“全球华人新秀歌唱大赛”，获得亚军。

1997年

当选中国台湾十大偶像女艺人第一名。

1998年

发行华语专辑《Di Da Di暗示》与《Sunny Day·好心情》，分别拿下金曲龙虎榜年度总排行冠亚军。同年，成为首位登上世界杯开幕式舞台并演唱的亚洲女歌手。

1999年

与美国索尼签约，推出英文专辑《Just No Other Way》，成为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上唯一的亚洲女歌手嘉宾。

2001年

首次登上央视春晚舞台演唱《好心情》。登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演唱《卧虎藏龙》主题曲《月光爱人》，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在奥斯卡表演的华人歌手，被时代杂志评为“华人之光”。

2002年

成为首位在NBA篮球赛中场演唱的华语歌手。

2009年

成为首位获邀于美国洛杉矶华特·迪士尼音乐厅举办个人演唱会的华语歌手。

2016年

在《我是歌手》第四季总决赛中夺冠，获“歌王”称号。

2022年

担任《中国好声音》导师，加盟《声生不息》。

*参考资料：

1、《李玟 事关如何活得越来越像你爱的自己》，作者吕彦妮；

2、《李玟的时代，「国际化」还不是贬义》，虹膜，作者黄小米；

3、《李玟，明亮的人》，人物，作者莱克西；

4、《写给李玟，写给千禧年，写给一代人的「昨日世界」》，公众号蹦迪班长，作者学委丹尼尔；

5、《李玟的黄金时代 永远都不会过去》，中国日报，记者薛婧琪；

6、《关于李玟的20件小事｜再见了，永远的女战士》，VOGUE；

7、播客节目《过刊054:1998年，人们都爱CoCo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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