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循环，新的符号系统

接着上一讲的话题，我们来看在关系中长期陷入相同模式的伴侣，怎么改变？
上一讲我们提到，这是一种僵化的难以改变的互动，因为没法引入新的信息。这也是我在做咨询的时候最大的挑战。
在这个问题上，我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除了上一讲说的挖掘不一样的信息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心得，分享给大家。

这个心得叫做：找到新的符号系统，做正向的沟通。

这句话也是有一点抽象。我先讲一个真实的案例。
上节课我举的那对夫妻，妻子曾经有过产后抑郁，认为丈夫当时亏待自己。
丈夫认为妻子钻牛角尖，想多了。
我在上节课中介绍过，两个人在咨询室里也会为了过去的事相互争吵。

最后我的解决方案，是给了妻子扑克牌中最大的那张牌，也就是王牌。我跟妻子说，以前发生的事既然是他欠你的，你可以要他给你一些补偿，但是你不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它是你的一张王牌，你带在身上，需要的时候对老公晃一下，意思就是：「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给我。」

然后我对丈夫说：「你老婆不是在指责你，她是有求于你，她也不知道怎么求人，只会旧事重提，你们就开始吵。现在她直接拿扑克牌，这个过程就简化了。你们就不用吵了，直接办事。」
他们觉得有点搞笑，也很好玩，愿意试一试。

我们大概是一个月见一次。一个月之后他们再来咨询，说效果很惊喜。遇到类似情况，真的没有再吵架了。
妻子其实并没有随身带着扑克牌，但是当她有需要的时候，她就会说：「你是不是要我把扑克牌找出来」，两个人就会哈哈大笑。老公也变得听话了。
也有的时候，妻子忍不住旧事重提，老公就会提醒她：「要不你还是用扑克牌解决吧，你说要我干什么？」妻子就会想起来，对哦，真正重要的是表达需求。她就能够心平气和地表达，而不是再去翻旧账。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幼稚的方法，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其实，这一段沟通完全符合我们在前几节课讲过的沟通策略，仅仅是加了一个道具而已。

我们复习一下前面的内容：在这段沟通中，妻子最开始是在表达对丈夫的攻击，转换了一种沟通策略之后，她把攻击变成了具体的，有建设性的需求。
同时用了资源取向的角度，不用过去时，用现在时，方向也变成了有求于丈夫。
这些都是我们前几节课讲过的，有效的沟通策略。
但问题是，对这对长期处在冲突中的夫妻来说，如果单纯用「语言」表达这些内容，效果会打折扣。

设想一下，妻子用语言对丈夫说出：「我需要你的帮助，为我做什么什么」。且不说这句话真的要妻子说出来很困难。就算她这么说了，说的时候也没好气，她的语气、表情、姿态，都会习惯性地带着别扭。
而且丈夫听到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按过去的方式来解读：你是不是又要跟我找茬？你说话凭什么居高临下？你这是在借题发挥吗？……
我们上一讲解释过，这是一个循环。两个人都对伴侣有先入为主的结论，就可能会解读对方的行为，来印证自己的结论。
但是多一张扑克牌，这个循环就打破了。

这张扑克牌，就叫做「新的符号」。
新，是因为从来没用过。没用过的东西，第一次都好用。它是扑克牌，或者是别的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它是一个符号。符号是表达意义的载体。语言文字是我们最常用的符号。但因为用滥了，就会自动地触发很多误解。
如果我们两个始终用语言交流，并且已经发展到，不再产生任何新鲜信息的程度，结果就是，你刚准备说话，还没开口，我就想：「又来了……」

我们都遇到过这种时候吧？「又来了。」
你给我讲道理，我说：「啊，你又开始讲道理了。」
你讲道理讲得很好，我说：「好，你又正确了，你永远正确。」
你还要讲，我说：「求求你，不要讲了。」

「又来了」不是针对你表达的内容，我针对的，是表达这个动作本身，你的表达让我有不好的刻板印象，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也听不进。

所以前几课讲的方法再好，都还是在说话。只要是说话，我就什么都听不见，我听不见你的需求，听不见你解决问题的努力，我也听不见你爱我。
除非，你换一门不同的语言来说。

新的符号系统，用处就在这里。比如说换成道具来表达。扑克牌就是一个道具，你也可以用包，用戒指，用鲜花（相对来说扑克牌是最便宜的）。
你找一个从来没用过的道具，它就是一门新的语言。它的意义是全新的，是你来赋予的。

既然你想好好沟通，而传统语言中的每句话都无法被理解为好好沟通，无论你说什么，都会带着攻击性，或者对方都可以解读出你的攻击性。那么，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在语言之外，创造一个新的符号。这个符号专门用来承载新的信息：「我真的，真的，只想要改变。」
新的信息被接收到，这段僵化的关系就开始变了。

其实这一招，很多人都在不自知的时候用过。不一样的符号系统，最常用的是文字。有些夫妻吵架，吵到谁也不听谁的，怎么办？他们用一个办法，写信。用手写，郑重其事，把要说的话写下来。对方往往就能看进去。

为什么我们会想到写信？因为我们模模糊糊地有一个直觉，问题不是出在说话的内容或者口才上，而是说话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没用的。越说，越容易火上浇油。有的来访者，我教他前面讲的那些沟通策略，他就苦笑着说：「李老师，不要再教我说话了，我是什么样的话都说过了，她说我就只会打嘴炮。」
听到这样的说法，李老师还要在说话上死磕下去吗？「你肯定没有找到说话的窍门，如果你这样说，她一定能听进去。」
不是的。说话已经没有新信息了。
那就不如，认认真真地写封信。

但写字不是最新鲜的载体。因为它同样属于语言，和口头表达的差别没有那么大。第一次有效，第二次有效，次数多了，对方也觉得：「又来了！」

语言，不管是用说的还是写的，作为一种符号来说都太偏理性。多数时候在讲道理。我此刻就在用语言，你看我讲的都是什么：概念、逻辑、策略、操作。这是在上课讲知识点，它体现不出任何亲密。你跟一个人谈恋爱，哪怕你们的关系很融洽，你把我讲课的内容讲给对方听，他可能就睡着了。
如果你把它写成一封信，给他看，他也会哭笑不得：「你在写论文吗？」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语言激活的是大脑额叶皮层，它启动的是理智判断，相对不那么容易和情绪感受产生联结。你想，两个人已经在冲突了，这个时候对方还在理智地讲道理，分析，论证……你会觉得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是如果对方下厨，给你们做了一桌子好菜。倒上红酒，放上音乐，点一根香薰蜡烛，烘托一下气氛，很多话就不用说了。
有的男生一辈子都没干过家务，他都不用那么麻烦，他只要主动把家务做了，把乱糟糟的家里收拾整齐，再摆上一点漂亮的小装饰，老婆回家一看，一下就感觉到了。尽在不言中。

这时候，我们用的是不一样的符号，叫做「行动」。
行动是比语言更古老，更强大的符号。但往往也是被我们忽略的符号。

我经常对那些陷入困境，同时又在争吵不休的夫妻说一句话：
「别说了，去做点什么吧。」
如果你想表达你在乎对方，不要光说「我在乎你」，去做吧。不管做什么，都比说出来更有力量。
你的需求、脆弱、关心、难过、愤怒，期待……全都可以用行动表达。

以前有一句流行语叫：「别说话，抱我」，我曾经用这句话干预过一对吵架吵到要离婚的夫妻，我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有很多愤怒，我就让他们抱一抱对方，「你有多生气，就多用力，用胳膊的力度向对方传达你的痛苦」。
他们两个抱了一会，开始抱头痛哭。这一来，反而为他们的婚姻挽回了生机。
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的表达。

有人说：行为的符号我们也用过很多。能做的都做了，但是习以为常了，拥抱，送礼物，这些常规手段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其他可以用的吗？
其实，人的创造性是无穷无尽的。你和他完全可以创造自己的符号。

有一位德国的心理治疗师，让来访者学习夫妻之间一起跳舞。她认为，双人舞是一种独特的沟通方式。
音乐响起，你要怎么向对方发起邀请，用眼神，用体态，用手势。
两个人怎么配合，谁带动，谁跟随，什么情况下换过来。
节奏的调整，身体的配合，情感的抒发，都是一个渐入佳境的过程。
结束的时候，怎么向对方表达感谢，怎么离开……
有太多可以开发的符号了。

这个老师认为，伴侣之间的一切交流，都不用说话，没有什么是跳一支舞解决不了的。
我想，跳舞是一套符号系统，那么唱歌何尝不是？还有画画，还有一起打个球，跑个步，打一局需要双人配合的游戏，一起出门旅游，挑战从来没有试过的事，跳伞，潜水，蹦极……更不用说做爱本身，就是最极致的两性沟通。

相比语言上的亲密，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符号可以用了。
所以，去跟你的另一半探索你们的沟通方式。

最后，给大家的一个提醒。符号无所谓好或者坏，但是对关系双方来讲，一定要带来正面的信息，如果一方不能接受，这个符号就没有意义。

我举个例子，一对夫妻总是争吵，丈夫很喜欢讲道理，妻子讲不过，她就发展出一个新的符号：丈夫讲道理的同时，妻子突然沉默下去，流眼泪。丈夫一下子就讲不出话了。
哭泣这个符号，确实打破了原来的互动，可是这对夫妻的关系没有改善。妻子哭的时候，丈夫反而觉得愤怒，似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坏人。
他从哭泣这个符号里面，解读的信息是被指责，甚至被挑衅。

这种情况，就要换一个双方都觉得舒服的符号。
我的解决方式，是让妻子在丈夫的肩膀上找一个「按钮」。需要他闭嘴的时候，就轻轻地拍一下这个「按钮」。意思就是：我说不过你了，你停下来吧。两个人都觉得很好玩。这个符号，就让双方产生了良性的沟通。

新的符号系统，讲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探索新的符号系统，是为了找一种不一样的语言，说出「我爱你」。

在你以为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定还有一种方法，帮你延续未完成的沟通。
当然，探索仍然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你做好准备愿意改变。如果你对改变本身还有犹豫，没关系，你可以再听听前面第9课的内容。

讲到这里，我们第三个模块也结束了。关于两个人的亲密关系，从认识到发展，到如何更好地沟通，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重要的知识和方法的讲授。

下个模块，我们会针对一些常见的，亲密关系主题，对前面的知识做整合应用。每个主题我都会用一个咨询案例，邀请你和我一起解决他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