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一直摸着中国过河

越南，一直摸着中国过河


作者：马丁


我在越南的时候总会觉得很矛盾。


越南人待人接物都很礼貌，服务行业从业者也热情周到，老百姓日常生活也很松弛，咖啡厅大排档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和当地朋友聊天得知虽然都是中华文化圈，但越南人也远不如东亚三国那般卷。


但是在二十世纪越南所经历的各场战争中，越南人表现出强大甚至是可怕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全民皆兵的状态，充满攻击性。甚至在一些国产作品中，越南人的形象往往是阴险狡诈的，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从越南的视角看，其把自身当代的对外政策总结为“竹式外交”——同时兼具柔韧灵活和刚毅坚实的特性，在风暴中摇摆，但又稳扎稳打柔韧而不易折断，风过后恢复原状，不会倒向任何一方。


竹的形象的确与越南十分贴切，数个大国如狂风般来了又走，尤其是二十世纪以来，越南如竹般随着各大国掀起的狂风身不由己地摇晃，狂风过后最终越南仍顽强地矗立在原地。


从1986年开始，越南告别其悲壮的命运，开始“革新开放”，逐渐探索出发展出适合其的道路，在诸多深度影响的大国间保持灵活与平衡，不再轻易地选边站队。


越南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就像竹一样既温润柔和，也有坚韧刚强。


一


越南的这种民族性格与其历史上与各大国间的交往有极大的关系，在这些大国中，最先被人提及的就是中国。很多国人往往带着宗主国的心态来看待越南，对于越南的历史文化和发展不屑一顾，甚至认为越南只是中国的一个小号，早晚会被销号。


而越南人对待中国的心态也是复杂且矛盾的，对待具象个体时的友好与对待抽象整体时的警惕同时存在，加之长期受到中华文化的熏陶，对中国有着一种克制的亲近感。


在河内的越南国家历史博物馆里，讲述了从秦汉起越南北部被中国长期统治，再接下来两千多年里越南多次反抗，却又被中华文化极大程度地影响，最后融合本土特色形成了独特的越南文化。


反抗外来侵略以及对外族的“恨”是越南民族构建叙事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


越南美术博物馆的时间线干脆就是跳越的，就没有提及从秦汉到宋的近千年北属时期的历史，展品直接从史前时代越南的本土文明，跳越到十一世纪后独立的越南王朝。虽然展品中大量元素发源于中国，但从这样的布展中，就能感受到越南官方对北属时期的不满，试图重新构建对北属时期的认识。


无论如何修饰历史，中国文化对越南的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河内各处都能看见浓浓的中国的印记。按我的理解，越南的底层操作系统是中越双语的，各种App却是法式、美式甚至苏式的。


比如说今年是越南人的猫年，大街上很多地方都张贴了童男童女骑猫拜年的年画。越南人也有十二生肖，只不过将兔换成了猫。越南新年也贴对联，只不过将汉字和字喃换成了拉丁化的越南字。越南人平日里也吃饺子，只不过农历新年吃的却是一种叫banh tet的粽子。


越南人同样过寒食清明、端午和中秋。清明前夕，我在便利店里看见出售烧给逝者的纸钱，清明前后偶尔也能在河内街头看到烧纸钱的人。


另外一个反映越南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事物是越南语。


越南语中有着大量的中文借词，在河内短短的半个月里我就收集了不少，如


博物馆——bao tang（宝堂），面包——banh（饼），炸——chien（煎），海鲜——hai san，钱——tien，免费——mien phi，谢谢——cam on（感恩）等等。


据说越南人的口语中有三成的汉语词，而书面语则高达六七成都是汉语词。


越南的天安门广场——巴亭广场上的一句标语，可以作为越南语深受汉语影响的经典范例。


Nuoc——国，cong hoa——共和，xa hoi chu nghia——社会主义。muon nam虽是越南语，muon为“万”，nam为“岁”，


“万”这个概念大多流行在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东亚地区，不过由于受到法国影响，目前越南的计数制也变成千进制。


提到越南美食，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pho（米粉，发音也来自中文）。米粉据说也是中国东南沿海的居民带去越南的。


越南米粉的形状、做法、口味也是丰富多彩，bun长得像桂林米粉，pho是河粉，banh cuon类似粤式的蒸河粉，还有像潮汕地区的粿条，搭配着各种半熟或全熟的鸡肉牛肉、炸豆腐、小油条、紫苏、香菜、九层塔等。


料理方式也千变万化，能煮能炒能凉拌能卷着肉，口味清爽但一点都不单调，越南菜总能抚慰一个外出游子的中国胃。


除了节日、语言和食物外，中国传统的意识形态——儒释道三家已在越南和谐共存上千年，融入了越南人日常生活中。


河内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大乘佛教的寺庙，密度之高几乎每个社区都有一个，寺庙的牌匾和门联往往用中文书写。




河内文庙的香火从古至今大部分时间都很兴旺，文庙里供奉着先贤孔子和诸位弟子的塑像。越南开科取士的历史达上千年，在北属时期参加中国的科举考试，独立后便模仿中国建立了国子监和文庙、设置了越南独立的科举考试。


今天的河内文庙依旧热闹，大中小学校组织学生前来参观接受教育，毕业生们穿着学士服在文庙前留影合念。


在河内还能找到不少道观和祠堂，里面供奉着真武大帝、关公等道教神仙。


很多寺庙前都会摆一个小小的土地庙，而在每家商店的入口，都能看见地上摆放着一座小佛龛。每天早上开店后，越南人都要在佛龛前摆上鲜果鲜花等祭品，点上几炷香，对着财神爷喃喃自语祈求一天生意兴荣。


二


中国人熟悉的儒释道三教在社会主义越南生命力依旧旺盛，而法国人带来的天主教也悄然改变了不少越南人的精神世界。


车开出河内市区，行驶在红河平原上，我发现农村里最高建筑往往是天主教堂。


在河内的教堂里，一到祷告的时间信徒便聚集于此，虔诚地跪在圣像面前祈祷，聆听唱诗班的赞美诗。在教堂边一座法式殖民风格的大楼里，牧师带领着信徒组成不同的声部演唱着宗教歌曲。我凑近观察，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夜幕降临之后，河内不再如白日般闷热，偶尔还有一阵凉风吹过，后排一位姑娘脱下凉鞋，将一只腿蜷来放在椅子上，另一只腿则跟随着圣歌的节奏摇摆。风扇在天顶上晃动着，而低沉的男声带着轻盈的女声将天国之音传向门外。


可以说法国是中国外对越南影响最大的国家。越南对中国有着天然的警惕，但是越南历史上有长达千年的北属时期，哪怕独立后越南的文化也未能做到正真断奶，直到法国人的到来才有了一些不同的面貌。


法国在越南留下了不少印记，例如越南人爱吃的法棍。越南人将法棍缩小后从中切开，塞入各种当地的肉食和蔬菜，做成独具特色的越式三明治——banh mi。咖啡则是法国留给越南另外一个重要的遗产，越南人也爱点上一杯咖啡坐在咖啡厅廊下闲聊或发呆。


越南文化深受中法两国文化影响，再加上之后的苏联和美国，越南在各个大国间游走，总有种身不由己之感。虽然过程十分惨烈，但多次抗击外来侵略的成功，又成为越南人民族自豪的来源之一。


为了纪念两千年前抗中英雄的二征夫人，河内一个郡就取名为二征夫人郡，而河内的行政中心巴亭广场所在的巴亭郡则是根据19世纪的反法斗争——巴亭起义来命名的，可以说越南的历史就是一部抗战史。


很多地方我都能察觉到越南人对中国暧昧的态度，期间包含着一丝无奈，不喜欢中国带来的压力却又离不开从中国溢出的发展机会，目前状态下还是保持友好，也许越南对待美法的态度中也有这样的成分存在，如竹子般努力在中美之间保持着平衡。


八十年代起，因为来自苏联援助减少、行政机构管理效率低、对柬埔寨军事占领等多重原因，越南开始转变发展思路，走上了革新开放的道路，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


我目测河内街头外国人数量要高于目前国内一线城市，有防疫政策延迟的影响，我认为更多的是越南对日韩、东盟、英法德俄等欧洲主要国家免签，外国人更加方便来越南旅游和投资。


在河内街头我还遇到一些会说汉语的年轻人，其中不少人主动找我练口语。也许是因为越南语和汉语间天然的亲近，越南人学习汉语的速度要比别国人快不少。越南语也是声调语言，理解掌握汉语的四声也比别国人要容易得多，更能摆脱别扭的歪果仁口音，最多听起来像广西老乡。


越南的网络建设出乎意料的好，年轻人通过脸书、推特、ins与世界时刻保持联通。出于对外界的好奇或者练习口语等别的原因，我遇到不少想加我社交帐户好友的年轻人，都愿意主动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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