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读书 | 张子静《我的姐姐张爱玲 》(二)

冬梅读书 | 张子静《我的姐姐张爱玲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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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从何干那里知道姐姐患了痢疾,却不给她请医生,也不给她吃药,眼见病一天天严重。何干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就躲过后母,偷偷告诉父亲。何干是我祖母留下的老女仆,说话比较有分量。父亲也考虑到,如果撒手不管,万一出了事,他就要背上“恶父”害死女儿的坏名声。于是父亲选择了消炎的抗生素针剂,趁后母不注意的时候到楼下去为姐姐注射。这样注射了几次后,姐姐的病情控制住了。加上老保姆何干的细心照料和饮食调养,姐姐终于恢复了健康。

        1938年初,姐姐趁两个警卫换班的空档,偷偷从这座她出生的房子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1944年,姐姐在《天地》月刊第十期发表《私语》,把她被软禁、生病、逃走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漏写了一段,就是父亲帮她打针医治。父亲后来看到这篇文章,除了难堪与矛盾已经无法生气——那时姐姐已是上海最红的作家了。

        姐姐在才情上遗传了我父亲的文学素养与我母亲的艺术造诣。但在相貌上她长得较像父亲:眼睛细小,长身玉立。我则较像母亲:浓眉大眼,身材中等。不过在性格上又反过来:我遗传了父亲的与世无争,近于懦弱,姐姐则遗传了母亲湖南女子的刚烈,十分强悍,她“要的东西定规要,不要的定规不要”。这样的性格,加上我们在成长岁月里受到种种挫击,使她的心灵很早就建立了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自卫,自私,自我耽溺。

        姐姐与胡兰成相识,是在1943年12月。胡兰成在苏青主编的11月号《天地月刊》上读到姐姐的《封锁》,“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他从苏青那里取得姐姐在“静安寺路赫德路口192号公寓6楼65室”的地址,就去登门求见。当天未蒙姐姐接见,但留下名片。第二天姐姐即打电话给他,此后二人就开始了往来。到了1944年8月,胡兰成与前妻离婚后,他们就秘密结婚了。

        胡兰成写《评张爱玲》并发表的那段时间,正是姐姐与他的热恋期,只是当时我未能从那些溢美之词中读出弦外之音。胡兰成在文章中说:“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和她相处,总觉得她是贵族。其实她是清苦到自己上街买小菜。然而站在她跟前,就是豪华的人也会感受威胁,看出自己的寒伧,不过是暴发户。”

        胡兰成当时官拜汪伪维新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他能言善道,笔底生花,姐姐与他认识后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也不忌讳他的“汉奸”身份。姐姐聪明一世,爱情上却沉迷一时。这段婚姻没给她安稳、幸福,反倒是一连串深深的伤害。胡兰成说她“不会跌倒”,她却为胡兰成跌倒了。姐姐最后不得不无奈地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1951年,有一次我去看姐姐,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们虽然不谈政治,但对政治大环境的改变不可能无知。新中国成立之后种种的变化都更激剧,也许她已经预见“更大的破坏要来”了。但她默然良久,不作回答。

        1952年,我调到浦东乡下教书。那时大家都忙着政治学习,我也较少回上海市区,和姐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8月间,我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市区,急急忙忙到她住的公寓找她。姑姑开了门,一见是我就说:“你姐姐已经走了(去了香港)。”说完就关上了门。

        我走下楼,忍不住哭了起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人民装的人。我记起有一次她说这衣服太呆板,她是绝不穿的。或许因为这样,她走了,走到一个她追寻的远方,此生再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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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烟雨映江南

    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很好听!希望能听到全文。

    冬梅读书 回复 @烟雨映江南: 安排

  • 晚安故事张老师

    姐弟迥然不同

    冬梅读书 回复 @晚安故事张老师: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