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集〈子罕篇9.24-9.26〉匹夫不可夺志也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匹夫不可夺志也。

我们要介绍《论语‧子罕篇》的第24、25、26三章。

首先，看第24章，原文是：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xùn)与之言，能无说(yuè)乎？绎(yì)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意思是︰

孔子说︰“听到义正词严的话，能不接受吗？但是要改正过错才可贵。听到委婉顺耳的话，能不高兴吗？但是要想通含意才可贵。光是高兴而不加以思索，表面接受而实际不改，我对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朋友像镜子一样，会照出自己的优点与缺点，彼此在交往互动时，有时会听到朋友指明自己的缺点，说出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他说的有根据有道理，我能不接受吗？但，光是默不作声地接受是没有用的，还须进而改正自己的过错才可贵。

所谓益者三友的友直(〈季氏篇16.4〉)，作用就在这里。如果只是接受规劝而不去改过，久而久之，直率的朋友可能知道说了没用，就不再说了，甚至演变到最后成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卫灵公篇15.40〉)，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其次，朋友也可能表扬我的优点，说出一番委婉顺耳的话。他说的并非主观想像或凭空捏造，我听了也觉得很高兴很受用，以他为益者三友中的友谅，但光是高兴是不够的，还须进而想通含意，就是好了还要更好，精益求精，这样才有用。不然的话，朋友相处成为互相表扬的场合，并且每次都说类似的话，久而久之，也会觉得乏善可陈。

如果有人听到义正词严的话时，表面接受而实际不改；听到委婉顺耳的话时，光是高兴而不加以思索。那么，孔子会说，他对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在〈卫灵公篇15.16〉孔子说：“不说『怎么办，怎么办』来提醒自己的人，我对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让孔子这样的老师都不知道要怎么教，这样的人大概也没什么长进了。

任何学习，一定要自己反思，用在自己身上：有过错就改正，有优点就进步。这是孔子的意思。

接着，看〈子罕篇〉第25章，原文是：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dàn)改。”

意思是︰

孔子说：“为人处事以忠信为原则，不与志趣不相似的人交往。有了过错不怕去改正。”

本章内容已见于〈学而篇〉第8章后半段，这里说的是两件事。

第一、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

这是交友的原则，朋友交往，以忠信为原则。“忠”是真诚相待，“信”是言而有信；把握这个原则，然后要看志趣是否相似，而不必考虑谁比较优秀。这里的“不如”是指不相似而言，志趣不相似的话，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何可能交往？

第二点是，过则勿惮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错往往来自于观念差异、情感冲动、意志不坚等等，为什么说有了过错不怕去改正呢？因为人的过错，有时来自性格特质，有时来自生活习惯。要改正过错，等于是要改善性格、调整习惯，与过往的自己说再见，那是需要很大的决心与勇气的。

最后，再看〈子罕篇〉第26章，原文是：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意思是︰

孔子说：“军队的统帅可能被劫走，一个平凡人的志向却不能被改变。”

先说三军：古代诸侯有三军，每军一万两千五百人。再说匹夫：古代一般百姓为一夫一妻，两相匹配，称为匹夫，所以匹夫泛指平凡百姓。

本章使用生动的比喻：三军可夺帅也，是个客观上可能出现的情况，在此则用来当比喻。

在《世说新语‧豪爽篇》里面谈到桓石虔这个年轻人，他十七八岁时，跟着他的大伯桓温出征。在枋头作战时，他的叔叔桓冲陷入敌阵，左右军士，无人能去营救。桓温对桓石虔说：你的叔叔被敌军包围，你知道吗？石虔一听这话，激起高昂的斗志，立即命朱辟为副将，然后跃马扬鞭冲入几万敌军之中，无人可以抵挡得了，就这样一路带领桓冲回到自己的阵地。

像桓石虔这样的少年英雄，如果要劫夺敌方的军队统帅，大概也可以得手。

在金庸的小说《天龙八部》里面，有个大侠萧峰，他就有这样的本事，千军万马之中，凭他的高超的武功，冲入敌阵，把对方的统帅抓过来，几乎等于是孔子这句话的写照：三军可夺帅也。

那么，这个比喻所要说明的是什么？它是一个对比，就是匹夫不可夺志也。一个平凡人心中打定了主意，是不可能被夺走的。

孔子这句话有两种理解。

第一，在事实上。

匹夫不可夺志，但是，在事实上未必如此，匹夫之志，常在改变中。

第二点是，在期许上。

孔子希望匹夫可以坚定志向，因为三军统帅，是由许多士兵在周围保护他，而匹夫之志，则是自己内心的志向，完全由自己把握。孔子思想的出发点在此，就是每个平凡的人，都要有自我的觉醒，清楚觉悟，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从前只有天子可以声称予一人，从孔子以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是独特的个体。要自己肯定人生的意义，自己实现人生的价值，所以，本章特别重要。

多年前，我也是读了本章之后，才领悟到孔子的意思，也就是所有人生的问题，要从自我的觉醒开始。肯定自己、内心打定了主意，要完全负责，然后走上人生的正路。

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不惑，不忧与不惧。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