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上帝之城》_ 奥古斯丁对西方古典文明的终结

13.1 《上帝之城》_ 奥古斯丁对西方古典文明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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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各位朋友,大家好!


从希罗多德到普鲁塔克,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读完古典时代主要著作家们的代表作品。在接下来的课程里,我们会相继进入基督教世界两位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大家圣奥古斯丁Saint Aurelius Augustinus, 354-430)和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 1227-1274)。


如果说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代表着古典世界的精神高峰,那么奥古斯丁和阿奎那则是古典晚期至中世纪的两座熠熠生辉的精神灯塔,而且他们彼此间形成意味深长的精神呼应。如果说古典世界面临的是哲学与政治、哲人与城邦之间的紧张,那么基督教世界则面临的则是信仰与政治、教会与帝国之间的冲突。柏拉图透过哲人智性的不断超越,从城邦秩序的羁绊中寻找精神突围的可能,奥古斯丁则索性在罗马帝国之上,构造了某种足以与帝国秩序分庭抗礼的心灵秩序。如果说柏拉图笔下的哲人王依然在政治与哲学之间纠结彷徨,在走出洞穴(城邦)之后,依然选择回返洞穴,那么,奥古斯丁则在尘世生活世界之外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灵性生活世界,在上帝之城civitas Dei)的光照下,人间之城civitas Dei)充满不义、荒诞而且虚幻。


在雅典城邦面前,柏拉图选择了守势,透过以《理想国》《申辩篇》为代表的一系列哲学对话,拷问现实城邦世界的扭曲和不义,为哲学辩护,为哲人的生活方式辩护,探索理想中的美善正义主导下的王道秩序。与此同时,哲人念兹在兹,不断寻找改造现实政治的可能途径。而在罗马帝国面前,奥古斯丁却索性主动出击,以攻代守,透过《上帝之城》这部鸿篇巨制,奥古斯丁以回应异教徒对基督教的攻击开篇,继而索性另起炉灶,构建旨在实现灵魂救赎的上帝之城,从而彻底动摇了古典政治传统的道德根基,进而试图用基督教文明理想取代古典文明理想。


在西方精神大传统中,苏格拉底之死与耶稣之死双峰并立,如果说苏格拉底之死开启了哲学与政治之间的紧张,那么耶稣之死则开启了信仰与政治之间的冲突。而将这两起事件背后的精神意义分别发挥至前所未有的思想高度的,正是柏拉图和奥古斯丁。他们以各自百科全书式的头脑、非凡的见识以及手中的如椽之笔,为天地立心,为世界立法,成为西方精神传统在后古典时代别开生面的取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奥古斯丁:生平著述及《上帝之城》的写作缘起


奥古斯丁,公元3541113日生于北非的塔加斯特城(Thagaste),该城位于现今的阿尔及利亚东部的苏克-阿赫腊斯城(Souk-Ahras),曾隶属罗马帝国努米底亚(Numidia)行省。 


奥古斯丁祖上属罗马元老阶层,家道中落,父亲是该城的一位普通市民,属异教徒,母亲莫妮卡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由于父母都很关心孩子的教育,少年奥古斯丁因此接受了系统的古典学训练,父亲望子成龙,在他眼里,古典教育无疑是奥古斯丁将来获得世俗功名的敲门砖,而母亲则期望这一教育成为奥古斯丁将来皈依基督教的准备。


公元370年,16岁的奥古斯丁前往迦太基,学习修辞学,为此,父亲倾其所有。在个人精神自传《忏悔录》(Confessiones400年完成)中,皈依基督教(386年)后的奥古斯丁对当年逋一进入迦太基城的那位小镇青年的内心焦虑做了如下描绘:我来到迦太基,我周围沸腾着、震响着罪恶恋爱的鼎镬。我还没有爱上什么,但渴望爱,并且由于内心的渴望,我更恨自己渴望得还不够。我追求恋爱的对象,只想恋爱;我恨生活的平凡,恨没有陷阱的道路;我心灵因为缺乏滋养的粮食,缺乏你、我的天主而饥渴,但我并不感觉这种饥渴,并不祈求不朽的粮食,当然并非我已饱饫这种粮食;相反,我越缺乏这种粮食,对此越感到无味。这正是我的心灵患着病,满身创伤,向外流注,可怜地渴求无知的刺激,但物质没有灵魂,人们也不会爱。(《忏悔录》,III-1


奥古斯丁回顾自己留学期间耽腻肉欲,淫人妻女,入室行窃,诸如此类,尽管都远非诸如杀人越货、窃国自专这样的大恶,但对生性敏感的奥古斯丁来说,自己青年时代的种种劣迹成为他反思人类一般的恶的起点,比如他曾经结伙偷梨,偷来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拿去喂猪,对此,奥古斯丁提出的根本问题是:这种毫无目的、为作恶而作恶者究竟出于怎样的动机?那些作奸犯科、倒行逆施的恶贯满盈者难道仅仅是为了享受至恶本身?骄傲、贪婪、愚蠢、轻薄、奢侈、懒惰、悭吝、妒忌等种种罪恶充斥着我们的尘世生活,我们为什么不仅喜欢自己作恶,而且要呼朋引类,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难道是纯粹为了享受作恶本身带来的虚无?对生活世界至恶的理解,进而寻找至善的可能,成为奥古斯丁整个神学和政治思考的起点。


在《忏悔录》卷七,奥古斯丁这样写道:美善的天主创造美善的事物,天主包容、充塞着受造之物。恶原来在哪里?从哪里来?怎样钻进来的?恶的种籽在哪里?是否并不存在?既然不存在,为何要害怕而防范它呢?如果我们不过是庸人自扰,那么这种怕惧太不合理,仅是无谓地刺激、磨折我们的心;既然没有惧怕的理由,那么我们越是惧怕,越是不好。以此推想,或是我们所怕惧的恶是存在的,或是恶是由于我们怕惧而来的。既然美善的天主创造了一切美善,恶又从哪里来呢?当然受造物的善,次于至善的天主,但造物者与受造物都是善的,则恶确从哪里来的呢?是否创造时,用了坏的质料,给予定型组织时,还遗留着不可能转化为善的部分?但这为了什么?既然天主是全能,为何不能把它整个变过来,不遗留丝毫的恶?最后,天主为何愿意从此创造万物,而不用他的全能把它消灭净尽呢?是否这原质能违反天主的意愿而存在?如果这原质是永恒的,为何天主任凭它先在以前无限的时间中存在着,然后以此创造万物?如果天主突然间愿意有所作为,那么既是全能,为何不把它消灭而仅仅保留着整个的、真正的、至高的、无限的善?如果天主是美善,必须创造一些善的东西,那么为何不销毁坏的质料,另造好的质料,然后以此创造万物?如果天主必须应用不受他创造的质料,然后能创造好的东西,那么天主不是全能了!(《忏悔录》,VII-5)对此,奥古斯丁在其对话录著作《论自由意志》(De libero arbitrio)中有集中讨论。


父亲当初倾其所有,将奥古斯丁送往迦太基,学习修辞术,无非是想让他掌握出众的口才,谋得一官半职,鲤鱼跳龙门,改换门庭,享受人间荣华,但这在奥古斯丁眼里却显得可鄙而浮薄。然而,正是在修辞学学习期间,19岁的奥古斯丁读到了西塞罗《荷尔顿西乌斯》(Hortensius,已佚失),这篇本来被用来作为修辞术训练的哲学文章,却激起奥古斯丁对于哲学智慧的极大兴趣,之后,奥古斯丁的个人兴趣开始从修辞学转向哲学。与此同时,奥古斯丁开始接触《圣经》,但依然不得其门而入,在《忏悔录》中,奥古斯丁坦承由于自己的傲气而藐视圣经的质朴,凭自己当时的目光根本无法穿透圣经的深邃奥义,错误地以为圣经根本无法与西塞罗的典雅文笔相媲美。在迦太基期间,奥古斯丁一度成为摩尼教(Manichaeism)的追随者,该教派是基督教的一个异端团体,因来自波斯的创立者摩尼(Mani,死于公元276年)而得名,该教派受索罗亚斯德神话的启发,主张善恶二元论,认为宇宙就是上帝与撒旦之间的战场,而人类处于双方争夺的核心,他们时而走向上帝(至善)一边,时而偏向撒旦(至恶)一边。青年奥古斯丁追随摩尼教,这引起母亲莫妮卡的极大忧惧。公元383年即奥古斯丁29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奥古斯丁最终背弃了摩尼教。


公元375年,奥古斯丁从迦太基修辞学校毕业,返回家乡塔加斯特,成为一名修辞学教师。公元376年,奥古斯丁又离开家乡,前往迦太基,在那里担任修辞学教师长达八年之久。公元383年秋,奥古斯丁又赴罗马,在《忏悔录》中,奥古斯丁就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迦太基、前往罗马的主要动机写道:我之所以愿意前往罗马,……主要的,几乎是唯一的原因,是由于我听说罗马的青年能比较安静地读书,受比较严格的纪律的约束,不会乱哄哄地、肆无忌惮地冲进另一位教师的教室,没有教师的许可,绝不容许学生闯进去。相反,在迦太基,学生的恣肆真是令人痛恨,无法裁制,他们恬不知耻地横冲直撞、近乎疯狂地扰乱为每一学生的利益而制定的秩序。他们带着冥顽不灵干出种种不正当的行为,如果不是有习惯纵容他们,竟应受法律的处分。这种习惯更显示出它们的不堪,因为他们做了你(上帝)的永恒的法律所绝不容许的事,还行所无事地自以为逍遥法外;其实他们的盲目行动即是一种惩罚,他们所身受的害处远过于加给别人的害处。(《忏悔录》,V-8


然而,天不遂人愿,罗马的学生尽管好学,却结伙逃避缴纳续费,他们视钱财重于信誉,不惜违背公道,这令奥古斯丁愤懑不已。适逢米兰市请求罗马市长为其物色一位雄辩术教师,奥古斯丁得到委任,便欣然前往,于公元384年秋前往米兰。在米兰,奥古斯丁得到米兰大主教安波罗修(St. Ambrose340-397)的悦纳,这位天主的人凭借其渊博的学识、典雅的谈吐,令逋届而立之年的奥古斯丁为之倾倒,主教从文字精神诠释《旧约》,这令奥古斯丁茅塞顿开,豁然开朗,这成为奥古斯丁后来脱离摩尼教,最终皈依公教信仰的起点。公元387年复活节前夕,奥古斯丁接受洗礼,从此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据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回忆,当他读到不可耽于酒食,不可溺于淫荡,不可趋于竞争嫉妒,应被服主耶稣基督,勿使纵恣于肉体的嗜欲。(《罗马书》1313节)读完这一节,顿觉一道恬静的光射到心中,溃散了阴霾笼罩的疑阵。而长期盼望儿子皈依基督的母亲莫妮卡得知这一消息,顿时喜形于色,甚至手舞足蹈,一如凯旋而归,她的哀伤一反而成为无比的喜乐,这喜乐的真纯可爱远过于她所相望的含饴弄孙之乐。(《忏悔录》,VIII-12) 


公元388年,基督徒奥古斯丁再次返回家乡塔加斯特,成立平信徒修道院。公元391年,奥古斯丁访问当时著名的港口城市希波(Hippo Regius,位于今天阿尔及利亚的Annaba),在当地主教和教徒的极力挽留下,奥古斯丁成为当地一名牧师,在与当地摩尼教领袖激辩过程中,奥古斯丁尽显其过人才华,终在公元395年升任希波主教,直至公元430年去世。鉴于奥古斯丁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在希波城度过,为此,坊间一般称他为希波的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us of Hippo)。奥古斯丁生逢西罗马帝国风雨飘摇的时代,即使在他弥留之际,希波城正遭受蛮族汪达尔人的围困。也正是在次年即431年,希波城最终被汪达尔人付之一炬。


好啦!关于奥古斯丁的生平,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讲,我们开始讨论奥古斯丁《上帝之城》的著述主旨和文本结构。


这里是西方政治文明之旅第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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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礼出东方

    《上帝之城》:奥古斯丁、法律

  • 宏达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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