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平行列传》_ 普鲁塔克的政治学

三联中读的各位朋友，大家好！

读完普鲁塔克《道德论集》中相关主题的代表篇目，我们接下来阅读《平行列传》。如果说《道德论集》可以被视为普鲁塔克的伦理学，那么《平行列传》则无疑是普鲁塔克的政治学，两者互为表里，相得益彰，《道德论集》借事以辨理，《平行列传》就事以载道，可以说，普鲁塔克是一位杰出的古典政治教育家，透过《道德论集》，普鲁塔克志在“言传”，而《平行列传》则意在“身教”。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从著述风格来看，普鲁塔克赓续的正是希腊先贤色诺芬的散文纪传体，同时也继承了色诺芬的精神衣钵，即从立法家和政治家具体而微的政治实践出发，探索将哲学智慧灌注于国务活动的具体环节的可能途径。在普鲁塔克那里，古典政治史和政治理论最终实现了大综合，进而被系统化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政治实践智慧。

普鲁塔克在种族上属于希腊人，但他在精神上却是一位地道的罗马人，在他心目中，立功（ergon）优先于立言（logos），沉思的生活服务于政治的生活，哲学智慧的真正价值在于教育政治家，教化青年，敦风化俗。《平行列传》的传主要么是开一代风气的立法者、政治家，要么是扭转乾坤、彪炳千秋的军事家、改革家，其中没有一位我们熟悉的哲学家、文学家甚至史学家，在普鲁塔克看来，立功在先，立言在后，文人们因其著述对象的丰功伟绩而被传主之荣耀，哲学家因其置身于对政治家的教育实践而凸显自身的价值。

普鲁塔克明确自己的《平行列传》的体例不是历史，而是人物传记。既然是传记，那就必须围绕具体人物，只有那些与传主有关的言谈和行迹才属于传记作者择取的范围。传记如同肖像画，传记作者如同画师，他心里必须明白，无论是被肖像者还是观看肖像者，他们要求的不是被肖像者十全十美，而是惟妙惟肖，是逼真，这种逼真不仅是外在形象的逼真，而且是内在灵魂的逼真。一般来说，肖像画师画作的直接对象是肖像中的人物，既然是委托之作，画师必须考虑被肖像者个人的喜好，这就使画师难免要文过饰非。但普鲁塔克《平行列传》不是写给传主看的，所以就少了上述画师的顾虑，普鲁塔克的直接写作对象无疑是罗马帝政时代的政治家和有志青年，以及后世读到他的著作的我们。为此，他唯一考虑的是传记本身的品质及其可能达成的教化人心的实际效果。

关于《平行列传》本身的品质，普鲁塔克这样写道：“我们要向那些喜欢描绘壮丽华贵的人物像的画家们提出要求，如果这些人物有些微的瑕疵，画家们既不能完全忽视也不应该加以夸大。因为后者将使肖像变丑，而前者将使肖像失真。同样，要将一个人的生平描述得完全纯洁无暇，那是非常困难，简直是不可能的。在他一生中美好的篇章里我们必须尽可能把它的真相如实地刻画出来。但是，如果由于感情用事或迫于政治上的原因，他干了一些错事和蠢事而玷污了他的业绩，那么，我们应当把这些视为白璧微瑕，美中不足而不应该把它看作纯粹是卑鄙邪恶的产物。在历史上我们大家不应该过于热衷、不必要地描述这些缺点，相反，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好像我们所以指出这些缺点，只是为了说明人类的本性不可能没有缺陷，而十全十美，毫无瑕疵的人是没有的。”（《客蒙传》，384）

在普鲁塔克看来，传记作家需要在美德与瑕疵之间寻找适当的平衡，传记既不是如诗人或传奇作家一味地歌功颂德，更不是如塔西佗那样诛心式地深描政治家的卑劣行径，传记作家描写传主品格的瑕疵，其意绝不是要揭露所谓黑暗，满足读者的猎奇心和窥探欲望。知人论世，传记作家应时刻保持理智上的悲悯，保持平常心和责任感，既要对相关事实仔细甄别，把握其精神内涵，又能掌握精到的笔法，要对自己的著述可能产生的效果保持高度的自觉，懂得换位思考，不可对传主一味求全责备，过于苛责，同时为读者留下足够的回味和自我反思的空间。传记作家刻画人物，既应当形似，更应该神似，对事件的选取无论大小、以及编排次第，都要服务于这一最高目的。为此，普鲁塔克写道：“因为我写的不是历史，而是人物传记。许多极为显赫的业绩并不一定就能彰显出人物的内在的善与恶，但是有的点滴小事，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举手投足，却往往比伏尸百万的战役、铁马金戈的武备和攻城略池的征杀更能够显明人物的个性。画师在绘画中着力刻画展示人物的精神品格的面容眼神，而很少在意身体的其他部分，画像却能得其神似。同样，我也必须专注于特别能表现人物灵魂的那些事迹，以此描绘他们的生活，而把那些对伟大功业的记述留给他人去写。”（《亚历山大传》，见《古典共和精神的捍卫》，287） 

《平行列传》毋宁是普鲁塔克通过自己的如椽之笔为希腊罗马杰出政治家修建的“先贤祠”，里面陈列着一尊尊令后人肃然起敬的雕像，其中有诸如忒修斯、罗慕洛这样开天辟地的立国者，有吕库古、努马、梭伦、普布利科拉这样的立法家，有伯里克利、费边这样的战略家，也有地米斯托克利、卡米卢斯、皮洛士、亚历山大、凯撒这样的军事家。在画师普鲁塔克笔下，他们是美德的化身，行动的向导，是一个个随时供后来人模仿的光辉典范，风行草偃，他们的美德善行不仅可资欣赏，更能在那些高贵的灵魂中激发效仿的冲动，这无疑是一种柏拉图意义上旨在实现灵魂转向的政治教育过程。

关于《平行列传》，我们这里选读如下四篇：《吕库古传》《梭伦传》《普布利科拉传》《伯里克利传》，中译本采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陆永庭、吴彭鹏等先生的合译本。好，这节课就讲到这里，下节课我们将集中讨论《吕库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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