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意在言外——中华绘画的深意(2)

第七讲 意在言外——中华绘画的深意(2)

00:00
08:48
元季山水画是既有着深厚学养,又接受了天地蒙养、感悟到天地大化运行规律的士子在俯瞰人生。它不画人间万象却画原初自然的本真。大自然在对蒙尘之人作无言的心教,人心灵的跃越必须经过与自然的寂寞悟对,在静观寂照之中返观自身心灵的最深处,达到宇宙与自身生命律动的合一。所以,中华山水画永恒的主题并非表现人间烟火,而是表现大自然的深邃、永恒与宁静。元四家在静穆中观照自然,生命感受和宇宙体验融为一体,山水画寄托了对生命有限的超越。恽南田夸赞元季山水画,称" 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唯其品若天际冥鸿......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1。人只有经历了尘世的纷攘和地老天荒式的静穆,才会在人之初般的惊愕之中,领悟到宇宙的无穷与生命的短暂,从而自觉与纷攘尘世拉开距离,在静穆中享受自然和生命。明代中期,苏州地区画家荟萃,沈周、唐寅、文徵明、仇英为山水画代表性四家。沈周、文徵明家境富裕,优游林下,画宗元四家;仇英出身漆工,好画仙界,亦好仿古,意趣接近职业画家;唐寅混迹于市民社会,作品亦俗亦雅,兼取院画与文人画。苏州形成了明代画家集群。他们热衷于画记游图,画绿柳人家,记录明代文人既食人间烟火又有闲情逸致的生活;或画别业图、别号图,以炫耀自身襟抱;或为朋友抬场,或以画拉取赞助。他们眼睛盯着市场,心境已入世俗,北宋山水画的山林之气、元季山水画恍若天际冥鸿的出世之美,明代画家集群是无法企及了。晚明,松江派领袖董其昌将从唐代李思训到南宋四家到明初浙派列为" 北宗",将王维开始到五代董源、巨然到元四家列为" 南宗" 2(2(明| 董其昌《画旨》关于南北分宗原文是:" 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伯辅,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澡、荆、关、董、巨、郭忠想、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矣。"(明)董其昌《容台别集· 卷之四· 画旨》,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 集部· 別集类》第171 册,引自笔者《中国古代艺术论著集注与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354 页。),以标举虚灵妙应的禅悟式审美。这就是山水画史上著名的" 南北宗论"。美术理论家邓以蜇认为南宗画最是文人画," 南宗者,心画也;北宗者,目画也。心画以意为主,目画以形为主";日本画坛普遍喜欢含蓄和柔萧散放逸的" 南画",推崇中华" 南画" 为日本画之祖2。清初、江南遗民画家以傲然出世的精神独抒个性,髡残的桀骜、渐江的冷峻、八大的孤傲、石涛的热情、龚贤的从容......一一见于山水画中。新安画派首领弘仁,画黄山以干笔空勾,稍事皴擦,山体见白少黑,审美森然冷峻,真可谓刊落纷华,奕奕有林下之风。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松壑清泉图》(图7- 9)、藏于上海博物馆的《黄海松石图》都见出其清冷标举、玉洁冰清的独特风貌。倪瓒和渐江画难以临摹,正因为心中深意岂是仿效得出。相比山水画,中华花鸟画大多没有追问人生有限、宇宙无穷的深意,而比较多地用于装扮居室,寓意吉祥,所以,人们讨论文人画,往往就山水画发论。宋代文人艺术思潮中,画梅、兰、竹、菊始有人格寄寓。晚明以降,花鸟画、美人画、肖像画渐成热销,压倒了避世、超世的山水画,以至扬州流行谚语道," 金脸银花卉,要讨饭画山水"。商品画以商业目标为第一,不再是文人不为稻粱谋的自我抒情,不再有文人对于宇宙人生的无穷追问。晚明至清中期市民艺术思潮之中,有几位花鸟人物杂项画家茕茕卓立于当时画家之林。明末陈洪绶号老莲。他取象民间,追踪唐宋,既画工笔重彩,也画白描人物,晚年画人物容貌奇古,参以怪石,以凸显金石永固,而生命一瞬(图7- 10)。这样的深意,正如陈洪绶画上题字云," 无法可说"。陈洪绶成为明代人物画倒退总趋势下兀然挺立的奇峰。作为前朝皇室后裔,清初朱耷于明朝灭亡后遁入空门。他将遗民情感凝冻成冰,简淡的画境蕴涵了无限的苍凉落寞。他用破笔、飞白画花鸟,构图奇险,造型奇特,笔墨简练到无可再减,大片留空张力十足,意境清旷冷峻。藏于烟台博物馆的《柯石双禽图》画危石倚树,双鸟冷眼相向(图7- 11);藏于旅顺博物馆的《荷石水禽图》画残荷断梗,怪石嶙峋,饿得精瘦的水鸟翻着白眼,翘着尾巴,孤足兀立在石上。他画鱼在天空游,鸟在翻白眼,大块石头无依无凭,横亘于画面。朱耷就是要以幻相告诉世人真相:人生如梦,无是无非,只有宇宙永恒。清代文人已经看出他的画" 取其意于苍茫寂历之间"([清]王澍《虚舟题跋》)," 苍茫寂历" 正是个体渺小而天地永恒的感悟。朱耷与弘仁作品都冷,弘仁的冷是不问世事的超脱,朱耷的冷藏着对世事的一腔愤恨。清中期扬州画家金农,被举荐为博学鸿词科不就,50 岁开始学画。因为以学养画,其画有一种高古之气、金石之气,有一种超然意表的永恒之感,《扬州画舫录》称其" 涉笔即古"。《自画像》笔意疏简,优游自得,真如曦皇上人;《菱塘图》写扁舟放游于山水之间,题诗道"......王孙老去伤迟暮,画出玉湖湖上路......",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灵魂放飞才是生命本真。...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