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佛缘画道(佛、两个大佛、乐山大佛)

吴冠中|佛缘画道(佛、两个大佛、乐山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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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佛缘画道

「佛」

乐山大佛其大惊人。如何表现其大?我曾作过一幅墨彩,是从仰视、俯视等不同角度构成形象之全貌,夸张其气势,画面中免不了用“虚”来衬托。这回用油彩只画佛面,想表现一统宇宙的佛面之宽宏大量。

长方的佛面占领长方画幅的全部面积,意吞整个宇宙空间,天外彩虹不过是脑际光环,弧状之虹其实也只是在重复、加强佛之端庄相:长方形与弧之结合,排斥一切累赘之起伏。

垂直的长方形佛面顶天立地,颜面上半部之眉、眼、鼻及嘴设色较重,下半部色虚,于是上重下轻,让形体下半部有坠入太空之势,如上下平均刻凿,易成案头雕塑。

深色的长方之鼻是脸之长方的浓缩,而横卧的眉、眼与嘴荷负了同脸与鼻之垂直长方形作强烈对照之重任。丹凤眼缘于线之波状,这波状也扩散到发际及耳际,都与彩虹起感应。

斑驳剥落的庞大的佛面包含了太多笔与色的变化,尽情挥写,这里可容宇宙风云叱咤,色相沉浮。刻意给石佛点睛,请他正视人间,并给他眉间点染了一个鲜红的点,任命为整幅青灰色调之统帅,这也正是我的小孙孙经常要我为他点的朱红点,透露了初来人间的孩子的爱。
1985年

「两个大佛」

四川乐山大佛的脚指甲上可以容四个人打扑克,大佛坐着高达76米,站起来有多高?不知道,据说是世界第一大佛。大,不一定就有气势,人们从高处去瞻仰大佛,先见其顶,往往好奇地衡量那大耳朵和长眼睛的尺寸,但并不感觉到磅礴气概。往下俯视,才知自己原来在山之巅,立足大佛之上。

大佛脚下江水滔滔,十分惊险,胆小的人是不敢顺着那陡而窄的石级下到大佛的脚指甲上去打扑克的,甚至有人往下看一看便头晕。我爬到佛的脚下仰望佛面,高不可视,也难作画。我再爬到与佛的腰部等高的地方观察,依旧如瞎子摸象,不识全貌。最后我雇了小舟,冒着急流划到江心的沙洲乱石堆里回顾大佛,全貌倒看清了,但离得太远,巨大的佛被透视规律缩小了。

滨江山间有石佛,不过一景而已。其巨大只能靠船只的比例来说明,但这只是概念的比例,逻辑思维的比例,不易动人心魄。这里处于青衣江和岷江汇流处,急流滚滚,漩涡处处,形势十分险恶,覆舟之事经常发生,因之唐代人民便凿山成佛,用以镇压邪恶,希冀确保行舟的安全。

镇坐在这江流急湍处的石佛风貌确是不比寻常,是石佛,也是石山,它镇压急流,卫护行舟,已卫护千年之久了,还将无尽期地卫护下去。这里没有准备给画家安置写生地点,也没有摄影师拍摄的合适角度。

只有燕子,它上下左右飞翔,时时绕着大佛转,忽而又投入大佛的胸怀,飞累了就栖止到大佛胸前的杂树中去!那才能体现大佛的高耸和阔大。我追随着燕子的行踪画了大佛。峨眉山上的雨飘来了,又飘去了,于是彩虹在佛后升起,我便迅
速地画下了彩虹,虔诚的老太太们说这是佛的光环。

乐山的大佛镇坐江滨,大足宝顶的大佛长卧空谷。这两尊巨大的石佛因都显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充分发挥了雕刻的威力。

人,想雕琢宇宙,征服宇宙。

美国的受到人民敬仰的四位总统的头像也被后人铭刻在大山之上,永伴着常青的松柏长存,这一设计思想与我们祖先的雕刻意图是多么相仿啊!

大足的宝顶处于石山包围之中,环境偏僻幽深,远离人间,你可以认为这里就是佛境,前人选中此地创造了独立的佛国,雕刻巨匠们更利用宗教创造了伟大的艺术世界。

宝顶杰作累累,自有美术史家去细数国宝,而给我最强烈感受的还是那尊卧佛。佛,崇高的佛,身躯巨大的佛,他就这样躺卧在岩石之下,是死?是生?永远那么安详!风吹,雨打,大自然的递变与他无关。

岩上灌木杂树婆娑,那些垂挂下来的枝条半掩了佛的头部,是有意为他遮遮风雨吧!细细的清泉从佛的脑背后流出,绕到佛的身前,又涓涓流去,流水象征着生命吧!但愿永不枯竭。

涅槃,毕竟就是死,弟子们一字儿排开,奉献着莲花香果,低头哀悼师尊的永逝。

屈身在大佛胸怀前,弟子们显得只是些小小的石块,其实比真人还大多了,这一造型中强劲的对比手法,该是东方古国的特色吧!我们祖先熟悉它,古埃及熟悉它,但今天我们反倒不敢运用了,而西方人的艺术却在采用它。

鲁迅主张拿来主义,艺术上的拿来首先要靠深刻的理解,不理解是拿不来的,也许拿来了糟粕,唉,倒是眼看着我们的精华正不断被人拿去!
80年代

「乐山大佛」

因其大,俯视、昂视、左视右窥,皆不见全貌。远退至江中遥望,大佛被透视学缩小,虽见全身,却失真容气势。惟学燕子,绕佛三匝,绘出我佛本相。雨过天晴,峨眉山前彩虹便为佛添光环。

上下左右绕佛行,更到江中观佛面,她坐着高 76 米,站起来多高?谁知。

无法写生,却是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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