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 侠女牵线家树丽娜重聚西山

484 侠女牵线家树丽娜重聚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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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
《啼笑因缘》第二十二回(四)
绝地有逢时形骸终隔 圆场念逝者啼笑皆非


提要:
家树回归到了正常的学习生活,过了几日按照约定他去西山和关家父女相见。到了环翠园,家树正对着这精致的洋楼感到诧异时,秀姑领着家树上楼了。这下,何丽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家树更是一头雾水。及至他们解释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关家父女要回山东去了。


第二天,樊端本走了,家树也回学校去,师友们见了,少不得又有一番慰问,及至听说家树是寿峰秀姑救出来的,都说要见一见,最好就请寿峰当国术教师。


家树见同学们倒先提议了,正中下怀,到了第五天的日子,坐了一辆汽车,绕着大道直向西山而来。到了碧云寺附近,向乡民一打听,果然有个环翠园,而且园门口有直达的马路。就叫那汽车夫,一直开向环翠园,及至汽车停了,家树下车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这环着山麓,一周短墙,有一个小花园在内,很精致的一幢洋楼,迎面而起。


家树一个人自言自语道:“不对吧,他们怎么会住在这里?”心里犹豫着,却尽管对那幢洋楼出神,在门左边看看,在门右边又看看。


正是进退莫定的时候,忽然看见秀姑由楼下走廊子上跳了下来,一面向前走,一面笑着向家树招手说:“进来啊!怎样望着呢?”


家树向来不曾见秀姑有这样活泼的样子,这倒令人吃一惊了,因迎上前去问道:“大叔呢?”


秀姑说:“他一会儿就来的,请里面坐吧。”说着,她在前面引路,进了那洋楼下,就引到一个客厅去。 


这里面陈设得极华丽,两个相连的客厅,一边是紫檀雕花的家具,配着中国古董,一边却是西洋陈设,和绒面沙发。


家树心想,小说上常形容一个豪侠人物家里,如何富等王侯,果然不错。心里想着,只管四面张望,正待去看那面字画上的上款。 


秀姑却伸手一拦,说:“就请在这边坐。 ”


家树哪里见她这样随便的谈笑,更是出于意外了说:“难道这还有什么秘密吗?”


秀姑说:“自然是有的。”


家树说:“这就是府上吗?”


秀姑听见了,不由格格一笑,点头说:“请你等一等,我再告诉你。”


这个时侯,有一个听差送茶来,秀姑望了他一望,似乎是打个什么招呼,接上便说:“樊先生!我们上楼去坐坐吧。”


家树这时已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且自由她摆布,便一路上楼去。到了楼上,却在一个书室里坐着,书室后面,是个圆门,垂着双幅黄幔,这里更雅致了,黄幔里仿佛是个小佛堂,有好些挂的佛像,和供的佛龛。


家树正待一探头看去,秀姑嚷了一声客来了。


黄幔一动,一个穿灰布旗袍的女子,脸色黄黄的,打从里面出来。两人一见,彼此都吃惊向后一缩,原来那女子却是何丽娜。


何丽娜先笑着点头说:“樊先生好哇!关姑娘只说有个人要介绍我见一见,我不料是您。”


家树一时不能答话,只呀了一声,望着秀姑说:“这倒奇了,二位怎么会在此地会面?”


秀姑说:“大概樊先生是要认为惊人之笔了,说起来,这还得多谢您在公园里给咱们那一番介绍。我搬出了城,也住在这里近边,和何小姐成了乡邻。 有一天,我走这园子门口,遇到何小姐,我们就来往起来了。她说:‘搬到乡下来住,要永不进城了。对人说,可说是出了洋。我们这要算是在外国相会了。”说着,秀姑又吟吟微笑起来。 


家树听她说完了,恍然大悟。 此处是何总长的西山别墅,倒又入了关氏父女的圈套了。对着何丽娜,叶不便说什么,只好含糊着说:“恕我来得冒昧了。”


何丽娜虽有十二分不满家树,然而满地的雪,人家既然亲自登门,却当极端原谅。因之也不追究他怎样来的,免得他难为情,当下,很客气的,让他和秀姑在书房里坐下,问道:“什么时候由天津回来的?”


家树随答:“也不多久呢。” 


何丽娜问:“陶先生好?”


家树答:“他很好。”


何丽娜问:“陶太太好?”


家树答:“她也好。”


何丽娜接着问:“前几天这里大雪,北京城里雪也大吗? ”


家树说:“很大的。” 


问到这里,何丽娜无甚可问了,便按铃叫听差倒茶。听差将茶送过了,何丽娜才想起一事,向秀姑问道:“令尊大人呢?”


秀姑将窗幔掀起一角,向楼下指:“那不是?”


家树看时,见园墙外,有两匹驴子,一只骆驼,骆驼身上,堆了几件行李,寿峰正赶着牲口到门口呢。


家树说:“这是做什么?”


秀姑又一指说:“你瞧,那丛树下,一幢小屋,那就是我家了。这不是离何小姐这里很近吗?可是今天,我们爷儿就辞了那家,要回山东原籍了。”


家树说:“不能吧。”只说了这三字,却接不下去。


秀姑却不理会,说:“二位!送送我哇。”


说完了,秀姑起身便下楼,何丽娜和家树便一齐下楼,跟到园门口来。 


寿峰手上拿了小鞭子,和家树拱了拱手说:“你又是意外之事吧?我们再会了,我们再会了!”
何丽娜紧紧握了秀姑的手,低着声说:“关姑娘!到今日,我才能完全知道你,你真不愧......”话没说完。


秀姑连连摇手说:“我早和您说过,不要客气的。”


说时,秀姑撒开何丽娜的手,将一匹驴子的缰绳,理了一理。寿峰已是牵一匹驴子在手。 


家树在寿峰面前站了许久,才说:“我送您一程,行不行?”


寿峰说:“可以的。”


秀姑对何丽娜道了一声保重,牵了一匹驴子和那匹骆驼先去。

 
家树随着寿峰也慢慢走上大道,说:“大叔!我知道你是行踪无定的,谁也留不住,可不知道我们还能会面吗?”


寿峰说:“人生哪有不再相逢的,你还不明白吗?只可惜我为你尽力,两分只尽了一分罢了。天气冷,别送了。”


说着寿峰和秀姑各上驴背,加上一鞭,便得得顺道而去。


秀姑在驴上先回头望了两望,约跑出几十丈路,又带了驴子转来,一直走到家树身边,说:“真的,你别送了,仔细中了寒。”说毕,一掉驴头,飞驰而去。


可有一样东西,由她怀里取出,抛在家树脚下。家树连忙捡起看时,是个纸包,打开纸包,有一缕乌而且细的头发,又是一张秀姑自己的半身相片,正面无字,翻过反面一看,却有两行字道:


“何小姐说:你不赞成后半截的十三妹,您的良心好,眼光也好,留此作个纪念吧。”所谓后半截的十三妹,乃是《儿女英雄传》的结局,安公子娶了张金凤、何玉凤,一个原配一个姨太太,在古典小说传统里,这样的结局是大团圆,可是在比较具有人权和进步已经两性平等的思想的现当代,其是迂腐不堪。至于“何小姐说:你不赞成后半截的十三妹。”这话的原因,自然就是指樊家树的良心眼光都好。


家树念了两遍,猛然省悟,抬起头来,她父女已踪影全无了。对着那斜阳偏照的大路,不觉洒下几点泪来。


这个时候身后有人说:“这爷儿俩真好,我也舍不得啊!” 


家树回头看时,却是何丽娜追来了,何丽娜说:“樊先生!能不能到我们那里去坐坐呢。”


家树连忙将纸包向身上一塞,说道:“我要先到西山饭店去开个房间,回头再来畅谈吧。”


何丽娜说:“那么,你今天不回城了,在我舍下吃晚饭好吗?”


家树不便不答应,便说准到,于是别了何丽娜,步行到西山饭店,开了一个窗子向外的楼房,一人坐在窗下,看看相片,又看看大路,又看看那一缕青丝,只管想着:这种人的行为真猜不透,究竟是有情是无情呢?照相片上的题字说,当然她是个独身主义者; 照这一缕头发说,旧式的女子,岂肯轻易送人的; 她就未曾剪发,何等宝贵头发,用这个送我,交情之深,更不必说了。可是她一拉我和凤喜复合,二拉我和丽娜相会,又决不是自谋的人。


家树越想越猜不出个道理来,只管呆坐着,到了天色昏黑,何丽娜派听差带了一乘山轿来,说是汽车夫让他休息去了,请你坐轿子去吃饭。 


家树也是盛意难却,便放下东西,到何家别墅来。那楼下客厅,这时点了一盏小汽油灯,已是照得如白昼一般。


家树一进门,刚脱下大衣,何丽娜便迎上前来,代听差接着大衣和帽子,一见帽子上有许多雪花,便说:“又下雪了吗?这是我大意了,这里的轿子,是个名目,其实是两根杠子,抬一把椅子罢了。让你吹一身雪,受着寒,该让汽车接你才好。”


家树说:“没关系,没关系。”说着搓了搓手,便靠近炉子坐着。 


炉子里轰轰的响,火势正旺,一室暖气如春,客厅里桌上茶几上,摆了许多晚菊和早梅的盆景,另外还有秋海棠和千样莲之属,正自欣欣向荣。


那樊家树只管看着盆景花,先坐了看,接着转身又站起来看。


何丽娜说:“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吗?”便也走过来。


家树见她脸上已薄施脂粉,不是初见那样黄黄的了,于是说:“屋外下雪,屋里有鲜花,我很佩服北京花儿匠技巧。”


何丽娜见他说着,目光仍是在花上,自己也觉得羞答答的,便说:“请你喝杯热茶,就吃饭吧。”说着,亲自端了一杯热茶给他。


家树刚一接茶杯,便有一阵玫瑰花香,正是新彻的玫瑰茶呢。家树喝着茶,何丽娜便同着一个女仆,在一张圆桌上,相对陈设两副筷碟。接着送上菜来,只是四碗四碟,都是素的,一边放下一碗白饭,也没有酒,最特别的,两个银烛台,点着一双大红洋蜡烛,放在上方。


何丽娜说:“乡居就是一样不好,没有电灯。”


家树倒也没注意她的解释,便将拿在手上出神的茶杯放了,和她对面坐下吃饭。


何丽娜将筷子拨了一拨碗里菜,说:“对不住,全是素菜,不过都是我亲手做的。”


家树说:“那真不敢当了。”


何丽娜等他吃了几样菜,便问口味怎样?家树说好。


何丽娜说:“蔬菜吃惯了,那是很好的,我一到西山来,就吃素了。”说着,望了家树,看他怎样问话。


家树不追问,却赞成道:“吃素我也赞成,那是很卫生的呀。”


何丽娜见他并不问所以然,也只得算了,一直等饭吃完了,女仆来送手巾,收碗筷,收拾已毕,桌上就剩两支红烛,何丽娜和家树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各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慢慢喝着。


何丽娜望了茶几上的一盆红梅,问道:“你以为我吃素是为了卫生吗?你都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了。”


家树停了一停,才哦了一声说:“是了,密斯何现在学佛了,一个在黄金时代的青年,为什么这样消极呢?”


何丽娜抿嘴一笑,放下了茶杯,接着走到屋旁话匣子边,开了匣子,一面在一个橱屉里取出话片来放上,所谓的话片,就是唱片,一面说道:“为什么呢?你难道一点不明白吗?”


何丽娜并不曾注意拿得是什么片子,一唱起来,却是一段《黛玉悲秋》的大鼓书。 


家树一听到那内文是“那清清冷冷的潇湘院,一阵阵的西风吹动了绿纱窗。”这两句不觉手上的茶杯子向下一落,啊呀了一声,所幸落在地毯上,没有打碎,只泼出去了一杯热茶。


何丽娜将话匣子停住,连问怎么了?


家树从从容容捡起茶杯来,说:“我怕这凄凉的调子。”


何丽娜说:“那么,我换一段你爱听的吧。”说着,换了一张片子了。 


那片子有大段口白,有一句是:“你们就对着这红烛磕三个头。”


这一段正是《能仁寺》十三妹的一段,家树记起那晚听戏的事,不觉一笑道:“密斯何!你好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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