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6 民国女子如何痴心求爱?

486 民国女子如何痴心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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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
《啼笑因缘续集》第一回
雪地忍衣单热衷送客 山楼苦境寂小病留踪

提要:
何丽娜同家树谈了一会话,试图从他的话语间寻出他现在的心意。晚些时候,何丽娜送家树回到旅馆,这一夜,家树思索着他身边人的处境,直到夜深才睡去。第二天,何丽娜的车夫来找家树,原是丽娜生病了。家树此番探望,两人的关系又有缓和。

《啼笑因缘》已经说完了,今天开始说的是《啼笑因缘》续集,这一套书前后十回,是张恨水接在《啼笑因缘》后边,应读者不断的要求,才写的。


前文说到,前文说到那北京西山的何氏别墅中有两个人,就从这两个人说起,西山何氏别墅中紫色的窗幔上,照着一双人影,窗外冰天雪地中的一轮凉月,也未免对了这旖旎的风景,发生微笑。


这两个人影,一个是樊家树,一个是何丽娜,影子是那样倚傍一处,两个人也就站着不远。何丽娜眉毛一扬,两个酒窝儿掀动起来,她没有说话,竟是先笑起来了。


家树说:“你今太快活了吧?”


何丽娜说:“我快活,你不快活吗?” 说着,微微的摇了一摇头,接着又说:“你不见得会快活吧?”


家树说:“我怎么不快活?在西山这地方,和‘出洋'的朋友见面了。”“出洋”,我们今天说出国,当然这里是讽刺或者是轻微的一个玩笑,意思就是说何丽娜借口出洋,其实是失踪,然而骗了所有的朋友亲戚,她根本没有出国,躲在西山呢。


关于这一点何丽娜也没有什么话说,向沙发椅子上一指说:“请坐,请坐。”家树便坐下了。 


何丽娜见家树终于坐下,就亲自重斟了一杯热热的玫瑰茶,递到家树手上,自己却在他对面,一个锦墩上坐着。


家树喝着茶,眼望了茶杯上出的热气,慢慢的看到何丽娜脸上,说:“何女士,你现在可以回城去了吧?”


他说这句话不要紧,何丽娜心里,不觉荡漾了一下,因为这句话以内,还有话的。何丽娜是为婚姻不成功,追着家树到天津,一生气避到西山来的。他现在说可以回城了吧,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必生气了,不必生气了,就是生气的那个原因,可以消灭了。 


何丽娜不觉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头微微一低。心可也就跟着为难:说是我回城了,她就觉得女儿家太没有身分,在情人面前,是一只驯服的羊。可是说不回城去,难道自己还和他闹气吗?那么,这个千载一时的机会,又要失去了。纵然说为保持身份起见,也会含混一点,然而自己绝对没有那个勇气。 


何丽娜究竟是一个聪明女郎,想起刚才所说,眼睛和爱情一样,里面夹不得一粒沙子,便道:“你眼睛里那一粒沙子,现在没有了吗?”这话说的是前边,也就是《啼笑因缘》正书第二十二回回里,樊家树送走了关寿峰、关秀姑父女回家吃晚饭,吃过饭之后,站在窗前看着寒月和血地,说的几句闲话。


家树这时候微微点点头,答道:“没有沙子了,干净了。”家树虽然是那样点了头,可是他的眼神,却并不曾向何丽娜直视着,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看了桌上那对红烛的烛花......


何丽娜看看家树,看他不好意思说话,不便默然,于是拿出往日在交际场中那洒脱的态度来,说:“茶太热了吧,要不要加点凉的?”


家树说:“不用加凉的,热一点好。”


何丽娜也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罢之后,身子跟着一扭。家树倒也愕然,自己很平常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为什么会惹得她这样大笑?喝玫瑰茶,是不能热一点的吗? 


就这么愣愣的望着,何丽娜才止住了笑向他说:“我是想起了一件事,就笑起来了,并不是笑你回答我的那一句话。”


家树忽然有一点省悟,她今天老说双关的话,大概这又是双关的问话,自己糊里糊涂的答复,对上了她那个点子了。当然,这是她愿听的话,自然是笑了。而我呢,樊家树想,我老实得可怜,竟是在一个姑娘当面,让人家玩了圈套了。


家树便举起茶杯来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说:“多谢密斯何,吵闹了你许久,我要回旅馆去了。”


何丽娜说:“外面的雪很深,你等一等,让我吩咐汽车夫开车送你回去。”说着,她连忙跑到里面屋子里去拿了大衣和帽子出来,先将帽子交给家树,然后两手提了大衣,笑着向他点头,那意思是让他穿大衣。


如此一来,家树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后退了一步,两手比着袖子,和她连连拱了几下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何丽娜说:“没关系,你是一个客,我做主人的招待招待那也不要紧。”


家树穿是不便穿,只好两手接过大衣来,自行穿上。


何丽娜说:“别忙走呀,让我找人来送。”


家树说:“外面虽然很深的雪,可月亮是很大的!”一边说,一边就朝外走。 


何丽娜说是吩咐人送,却并没有去叫人,轻轻悄悄的就在他身后紧紧地跟了出来。由楼下客厅外,直穿过花坪,就送到大门口来。家树刚到大门口,忽然一阵寒气,夹着碎雪,向人脸上、脖子上直洒过来,这就想起何丽娜身上,还穿的是灰布旗袍呢,薄薄的份量,短短的袖子,怎样可以抗冷?便回转身说:“何女士请回吧,你衣裳太单薄。” 


何丽娜说:“上面是月,下面是雪,这景致太好了,我愿意看看。”


家树说:“就是要看月色,也应当多穿两件衣服。”


何丽娜听说,心里又荡漾了一下,站在门洞子里避着风,且不进去,迟疑了一会,才低声道:“樊先生明天不回学校去吗?那么,明天请在我这里午饭。就是要回学校,也吃了午饭去。”说到这里,女仆拿着大衣送了来,汽车夫也将车子开出大门来。


何丽娜说:“人情做到底,我索性送樊先生回旅馆去。”说时,她已把大衣穿了,开了汽车门,就坐上车去等着。 


这是何小姐的车子,家树不能将主人翁从她自己车子上轰了下来,只得也跟着坐上车来,说:“像主人翁这样殷勤待客的,我实在还是少见。”


何丽娜说:“本来我闲居终日,一点事情没有,也应该找些事情做做呀。”二个人说着话,汽车顺了大道,很快的已经到了西山旅馆门口。


家树一路之上,心里也就想着:假使她下车还送到旅馆里面去,那倒让自己穷于应付了......可这时何丽娜却笑着说:“恕我不下车了,明天见吧。”说着只手在车外招了两招呢。


当时家树走进旅馆里,茶房开了房门,先送了一个点了烛的烛台进来,然后又送上一壶茶,还问家树:“不要什么了吗?”


家树听听这旅馆里,一切声音寂然。乡下人本来睡得很早,今晚又是寒夜,大概都安歇了,也没有什么可要,便向茶房摆了一摆头,让他自去。这屋子里炉火虽温,只是桌上点了一支白蜡烛,发出那摇摇不定的烛光,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更觉得这光线是十分之微弱。老实说他是很无聊的,将茶壶里的茶,斟上一杯。那茶斟到杯子里,只有玲玲玲的响声,一点热气也没有,喝到嘴里和凉水差不多,也仅仅是不冰牙罢了。放下茶杯,隔了窗纱,向外面看看,月光下面的雪地,真是银装玉琢的世界。 


家树手掀了窗纱,向外面呆看了许久,然后坐在一张椅子上,只望了窗子出神。心里就想着:这样冷冷静静的夜里,不知关氏父女投宿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去后,何丽娜一人坐汽车回去,又作何种感想?他只管如此想着,也不知混了多少时间,耳边下只听到楼下面的钟,当当敲上了一阵,在乡下当然算是夜深的了,自己也该安歇了吧。于是展开了被,慢慢的上床去睡着。因为今天可想的事情太多了,靠上枕头,还是不住的追前揣后想着......


等到第二天醒来,这朝东的窗户,正满满的,晒着通红的太阳。家树连忙翻身起床,推开窗纱一看,雪地上已经有不少的人来往。可是旅馆前的大路,已经被雪遮盖着,一点看不出来了。心想:昨天的汽车,已经打发走了,这个样子,今天要回学校去已是不可能,除非向何丽娜借汽车一坐,但是这样一来,二人的交情进步,可又要公开到朋友面前去了。


第一是伯和夫妇,恐怕又要进行“喝冬瓜汤(作媒)”的那种工作了。想了一会,觉得西山的雪景很是不坏,在这里多耽搁一天,那也无所谓。 


家树于是吩咐茶房,取了一份早茶来,靠了窗户,望着窗外的雪景,慢慢的吃喝着。吃过了早茶,心里正自想着:要不要去看一看何丽娜呢?果然去看她,自己的表示,就因昨晚一会面,太切实了。然而不去看她,在这里既没有书看,也没有朋友谈话,就这样看雪景混日子过吗?如此想着,一人就在窗子下徘徊。 


忽然,一辆汽车很快的开到旅馆门前。家树认得,那是何丽娜的车子,不想自己去访她不访她这个主意未曾决定,人家倒先来了,于是走出房来,却下楼去相迎,然而进来的不是何小姐,乃是何小姐的汽车夫。


汽车夫说:“樊先生,请你过去吧,我们小姐病了。”


家树说:“什么,病了? 昨天晚上,我们分手,还是好好的呀。”


汽车夫说:“我没上楼去瞧,不知道是什么病。据老妈子说,可病得很厉害呢!”


家树听说,也不再考虑,立刻坐了来车到何氏别墅。女仆早是迎在楼梯边,皱了眉说:“我们小姐烧得非常的厉害,我们要向宅里打电话,小姐又不许。”


家树说:“难道到现在为止,宅里还不知道小姐在西山吗?”


女仆说:“知道了几天了,这汽车不就是宅里打发着来接小姐回去的吗?” 


家树说着话,跟了女仆,走进何丽娜的卧室,只见一张小铜床,斜对了窗户,何丽娜卷了一床被躺着,只有一头的乱发,露在外面。何丽娜知道家树来了,立刻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将被头压了一压,在软枕上,露出通红的两颊来。她看到家树,眼珠在长长的睫毛里一转,下巴微点着,那意思是多谢他来看病。家树随伸手去摸一摸她,觉得不对:她又不是凤喜!


在家树手一动,身子又向后一缩的时候,何丽娜已是看清楚了,立刻伸手向他招了一招说:“你摸摸我的额头,烧得烫手呢。”


家树这就不能不摸她了,走近床边,先摸了她的额头,然后又拿了她的手,按了一按脉。何丽娜就在这时候连连咳嗽了几声。


家树说:“这病虽来的很猛,我想,一定是昨晚上受了凉感冒了,喝一碗姜汤,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何丽娜说:“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愿意打电话回家去。”


家树说:“这话可又说回来了,我可不是大夫,我说你是感冒,究竟是瞎猜的,设若不是的呢,岂不耽误了医治?”


何丽娜说:“当然是的,医治是不必医治,不过病里更会感到寂寞。”


家树说:“不知道我粗手大脚的,可适合看护的资格?假使我有那种资格的话,......”


何丽娜不等他说完,烧得火炽一般的脸上,那个小酒窝儿依然掀动起来,说:“看护是不敢当,大雪的天,在我这里闲谈谈就是了。我知道你是要避嫌疑的,那么,我移到前面客厅里去躺着吧。”


这可让家树为难了:是承认避嫌呢,还是否认避嫌呢?踌躇了一会子,却只管笑着。


何丽娜说:“没关系,我这床是活动的,让他们来推一推就是了。”


女仆们早已会意,就有两个人上前,来推着铜床。 由这卧室经过一间屋子,就是楼上的客室,女仆们在脚后推着,家树也扶了床的铜栏杆,跟了床,一步一步的向外走。何丽娜的一双目光,只落到家树身上。


到了客厅里,两个女仆走开了。 家树就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 家树笑了,何丽娜也笑了。 


何丽娜问:“你笑什么呢? ”


家树说:“何女士的行动,似乎有点开倒车了,若是在半年以前,我想卧室里也好,客厅里也好,是不怕见客的!”


何丽娜想了一想,才微微一摇头说:“你讲这话似乎很知道我,可也不尽然。我的从前向来是放浪的,我倒也承认,可是也不至于在卧室里见客。我今天在卧室里见你,那算是破天荒的行为呢!”


家树说:“那么,我的朋友身份,有些与人不同吗?”


何丽娜听了这话,脸上是很失望的样子,不作声。家树就站了起来,又用手扶了床栏杆,微低了腰说:“我刚才失言了,我的环境,你全知道,现在......”


何丽娜说:“我不能说什么了,现在是实逼处此。”被逼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家树说:“你刚才笑什么呢?”


何丽娜说:“我不能说。”


家树说:“为什么不能说呢?”


何丽娜叹了一口气道:“无论是旧式的,或者是新式的,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女子总是痴心的!”家树手摸了床栏杆,说不出话来。 


何丽娜说:“你不要疑心,我不是说别的,我想,在三个月以前,要你抵我的床栏杆边推着我,那是不可能的!” 


家树听了这话,觉得她真有些痴心,便说:“过去的事,不必去追究了。 你身体不好,不必想这些。”


丽娜说:“你摸摸我的额头,现在还是那样发烧吗?”


家树真也不便再避嫌疑,就半侧了身子,坐在床上,用手去摸她的头。


何丽娜的额头,被家树的手按着,似乎得了一种很深的安慰,微闭了眼睛,等着家树抚摸。这个时候,楼上固然是寂然,就是楼下面,也没有一点声音,墙上挂的钟,那机摆的响声,倒是轧唧轧唧,格外的喧响。


过了许久,何丽娜就对家树说:“你替我叫一叫人,应该让他们给你做一点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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