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欢迎来到《聊斋》30讲”。
在古代封建社会,说到结婚,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严苛的礼教之下,男女双方在婚前认识的可能性非常低,成婚前两个人不熟悉甚至完全不认识的比比皆是。
对他们来说,初次见面,婚姻就已成定局,感情的生疏、思想的隔膜不言而喻,于是“天作之合”就成了当时青年男女唯一的期许和心理安慰。所以在古代小说里,由自由恋爱发展到顺利结婚的故事情节非常少见,对男女自由恋爱的描写更是凤毛麟角。
但是在《聊斋志异》中却有这么一篇《小谢》,写了男女双方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由接触和了解,逐步发展为爱情,进而终于成婚的故事。那么在故事中,他们的感情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
穷书生夜遇调皮鬼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就强调了陶望三的品行,说他为人倜傥、风流不羁,实际上却是洁身自好、坐怀不乱,无论是朋友唆使青楼女子引诱他,还是姜部郎家的婢女趁夜投怀送抱,他都不为所动,从来没有行为失当的时候。正是因为他的坚定和不被诱惑,姜部郎才对他格外看重。
陶望三家穷得出奇,只有几间破旧不堪的茅屋,一到夏天就湿热难当,于是他就想借用姜部郎家的废宅读书。不过废宅闹鬼,而且是鬼魅众多,许多被姜部郎委派过来看守宅院的仆人都相继死在了这里。
鬼宅这么凶险,姜部郎就拒绝了陶望三的请求,可是陶望三转头就写了一篇《续无鬼论》交给了姜部郎,还发下豪言壮语:“鬼能把我怎么着?”姜部郎见他执意要去住,只好答应了他。
陶望三就这么住进了鬼宅,只是到了傍晚,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他打扫完厅堂,刚刚把书放下,转身去取其他的东西,一转眼放好的书就没了。陶望三很诧异,就躺到床上装睡,过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悄悄地睁眼一看,有两个女子从房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把刚刚不见了的书放到了桌案上。
这两位女子,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纪,另外一个也就十七八岁,两个人都容颜俏丽绝俗。陶望三继续装睡不动,这两个姑娘就走到他的床边,年长一些的姑娘翘起脚来轻踹他的肚子,年纪轻的那个就在旁边捂着嘴偷笑。这时候陶望三被撩拨的杂念丛生,赶紧稳定心神,摒除杂念,不理会她们。
见陶望三没有反应,年长的姑娘胆子更大了,甚至走到他跟前来,左手拽着他的胡子,右手把他的脸拍的啪啪作响,另一个小姑娘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加厉害。陶望三忍无可忍,突然坐起来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小鬼怎么如此放肆!”两个姑娘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跑了。
就此陶望三开始了和两个女鬼斗智斗勇的日子。他刚开始白天看书晚上睡觉,可是只要他合上眼,这两个女鬼就来捅鼻子拨耳朵的,一整夜都不肯消停。陶望三便在晚上做起饭来,打算一夜不睡,熬到天亮。做好一切准备后,他就开始伏案读书,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那年长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了他旁边的桌子上看他读书。
陶望三毫无所觉,那姑娘就过去合住他正看的书,陶望三大怒,起来想要抓住她,可这姑娘一眨眼就飘散了。陶望三接着回去读书,可这姑娘又回来把书合上,陶望三只好用手按着读,这时候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姑娘潜伏到他脑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陶望三猛一回头,那小姑娘已经飘到了远处,笑得跟朵花一样。
陶望三指着小丫头大骂:“小丫头,让我抓到你们俩的话,就全部杀掉!”可这两个女子一点也不怕,陶望三只好换了口气调侃说:“男欢女爱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懂,你们纠缠我有什么用呢?”两个女子听了微微一笑,竟转身走到灶台旁,一个淘米一个劈材,替陶望三做起饭来。陶望三见了就夸奖她们说:“你们这样,不比傻跳乱蹦强多了吗?”
一会儿,粥做熟了,两人又争着把碗筷勺子摆到桌上。陶望三感叹道:“承蒙两位如此照顾,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啊。”两个女子捂着嘴,看看陶望三看看彼此,笑着说:“这饭里啊,下了砒霜、鹤顶红了,你赶紧吃吧。”陶望三却大手一挥:“我和两位从来没有什么恩怨,怎么可能对我想这样的毒手呢?”然后就开始大口吃粥,吃光后又要去盛,两个姑娘就争着为他盛饭,逗得陶望三开怀大笑。
日子久了,大家互相都熟悉了,一人两鬼就常常坐在一起谈心。这时陶望三已经知道了年长的姑娘叫做乔秋容,年幼些的叫阮小谢,但是追问她们的身世,她们却又不肯说了。小谢还嘲笑陶望三道:“你个傻小子,连和我们亲近亲近都不敢,还问我们的身世干吗?难道你还要来娶我们吗?”
陶望三听了,正色答道:“与两位佳人终日相对,我非草木,怎么会一点情不动呢?但是,你两人为鬼身,我如果与你们亲近,你们身上的阴气必定置我于死地。如果你们不想和我同住,大可以走好了;如果想和我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安分些最好不是吗?我如果根本不爱你们俩,何必让两位佳人受到玷污?如果我真的爱你们,你们又何必弄死一个狂生呢?”
两个姑娘听了很是动容,从此就不再戏弄陶望三了,即便偶尔有些出格的行为,陶望三也不在意了。
两女鬼反成俏知己
一天,陶望三抄书没抄完就有事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发现小谢趴在桌子上,正拿着笔帮他抄书。陶望三走近一看,虽然字写的拙劣了些,但是行列整齐,疏密有度,就夸奖道:“姑娘真是高雅之人!你如果喜欢写字,我来教你。”说完就把小谢拥入怀里,在身后手把手地教她写字。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正入迷的时候秋容回来了,见到这个情形,秋容内心嫉妒不已,一时间脸色大变。小谢忙笑着打岔说:“我小时候曾和父亲学过写字,但是太久没有动笔了,如今写着像在做梦一样。”可秋容还是一言不发,这时陶望三已经看出了端倪,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顺手把秋容也抱进了怀里,给她一支笔说:“来来来,秋容姑娘,我看看你的字写的怎么样?”这才让秋容脸色不那么难看了。
从此以后,两位姑娘都把陶望三当作老师,不但不敢再作弄他,还争相献媚讨好。等到字练的差不多了,陶望三又开始教她们读书,两个人聪颖异常、悟性超群,文章指点讲解一遍就透,到了后来基本上是与他比着读书,时常读到深夜。接着,小谢又把弟弟三郎带到了老宅子,同样也拜在陶望三的门下,还郑重奉上了拜师礼。
自此,姜部郎的旧宅满堂读书声,如同陶望三在这里开设了所“鬼学堂”一般。姜部郎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按时给书生薪水做为资助。
转眼间,到了陶望三赶考的日子,他临走前,两位姑娘泪水涟涟,很是不舍。这时三郎郑重地对陶望三说:“先生此行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如装病不去了吧。”可陶望三却认为装病不去考试,是种非常耻辱的行为,拒绝了三郎的提议。
结果如三郎所说,陶望三因为喜欢以诗词文章针砭时弊,得罪了地方权贵。这些权贵就诬陷他贿赂学使,把他关进了牢里。在牢中,陶望三带的盘缠很快用完了,落魄之中,他不得不向牢里的囚犯们乞讨,才能得到一口吃的。就在他绝望之际,秋容飘然而至,她不仅给陶望三带来了吃的,还告诉陶望三,三郎趁着部院出行的时候当街喊冤,部院受理了他的诉状。
秋容带来这个好消息后,接着又出去打探情况了,谁知一去竟然三天都没再露面。
在陶望三愁苦不知所措的时候,小谢忽然到了。但她却面露悲痛,哭了半天才跟陶望三说:“秋容回去的路上经过城隍庙,被城隍庙的黑判官看中了,她不肯就范,就被抓去囚禁了起来。而我也因为奔走了太远,耗尽了精力,还被荆棘刺穿了脚心,恐怕以后不能再来看你了。”陶望三顺着她的话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谢的双脚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最后小谢留下了三两黄金,一瘸一拐地走了。
牢外部院受理了案子,就开庭审问三郎,结果发现他和陶望三没有任何关系,属于无端代人控诉。这在当时是个违法行为,按律要受杖责的,可是板子刚要打下去,趴在地上的三郎却突然消失了。部院十分诧异,再次仔细看了三郎的状子,发现状子写的真切感人,赶紧把陶望三提了出来当面审问。部院问陶望三,三郎究竟是什么人,陶望三装作毫不知情,部院觉得这件事情很神奇,恐怕真有冤情,就下令释放了陶望三。
陶望三回到老宅,只见宅中空空荡荡,再没有了往日热闹的气氛,心里不免暗自凄凉。
过了子夜,小谢才出现,她惨然哭诉道:“三郎在巡抚衙门时,被官衙的守护神押到了地府,阎王见三郎义气深长,已经让他投生到富贵人家去了。可秋容被关押了这么久,我写了诉状投到城隍府,又被压下,根本递不上去,这可怎么办呢?”陶望三听了愤怒地骂道:“黑老鬼怎么敢这样!我明日就去打倒他的金身,践踏成泥,再去数落城隍之罪,骂他一顿!手下的官吏暴横如此,他还在醉梦中呢!”
话音刚落,陶望三正和小谢悲愤相对的时候,秋容飘然而至。陶望三和小谢揉了揉眼睛,惊喜万分,忙拉着秋容问她缘由。秋容流着泪叹道:“我为您受了万般苦啊!判官每日拿着刀杖相逼,今晚忽然放我回来,和我说:‘我原本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是因为喜欢你,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没有对你做什么。麻烦你转告陶望三,请他千万别责难我。”
陶望三听了这话后也不再计较了,正式跟二人提出想结为夫妻的想法,还表态:“今后我愿为二位知己而死。”没想到他的提议却遭到了两位姑娘的拒绝,她们面露凄然,握着彼此的手说:“我们受了您的教导,现在已经不是无知的小鬼了,怎么忍心因此害死你呢?”
两人坚决不肯,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也都明白了彼此对陶望三的感情。虽然没能和陶望三结为夫妻,但经过这次磨难,秋容和小谢之间的妒念反倒全部消除了。
好了,《小谢》的上半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小谢、秋容和陶望三之后会发生什么呢?难道三人真的注定有缘无分,人鬼殊途吗?让我们期待下半部分的讲解。
原文:
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苍头门之而死,数易皆死,遂废之。里有陶生望三者,夙倜傥,好狎妓,酒阑辄去之。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内不拒,而实终夜无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坚拒不乱,部郎以是契重之。家綦[qí]贫,又有“鼓盆之戚”;茅屋数椽[chuán],溽[rù]暑不堪其热,因请部郎假废第。部郎以其凶故却之,生因作《续无鬼论》献部郎,且曰:“鬼何能为!”部郎以其请之坚,诺之。
生往除厅事。薄暮,置书其中,返取他物,则书已亡。怪之,仰卧榻上,静息以伺其变。食顷,闻步履声,睨之,见二女自房中出,所亡书送还案上。一约二十,一可十七八,并皆姝丽。逡[qūn]巡立榻下,相视而笑。生寂不动。长者翘一足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生觉心摇摇若不自持,即急肃然端念,卒不顾。女近以左手捋髭,右手轻批颐[yí]颊作小响,少者益笑。生骤起,叱曰:“鬼物敢尔!”二女骇奔而散。生恐夜为所苦,欲移归,又耻其言不掩,乃挑灯读。暗中鬼影僮僮,略不顾瞻。夜将半,烛而寝。始交睫,觉人以细物穿鼻,奇痒,大嚏,但闻暗处隐隐作笑声。生不语,假寐以俟之。俄见少女以纸条拈细股,鹤行鹭伏而至,生暴起诃之,飘窜而去。既寝,又穿其耳。终夜不堪其扰。鸡既鸣,乃寂无声,生始酣眠,终日无所睹闻。
日既下,恍惚出现。生遂夜炊,将以达旦。长者渐曲肱几上观生读,既而掩生卷。生怒捉之,即已飘散;少间,又抚之。生以手按卷读。少者潜于脑后,交两手掩生目,瞥然去,远立以哂。生指骂曰:“小鬼头!捉得便都杀却!”女子即又不惧。因戏之曰:“房中纵送,我都不解,缠我无益。”二女微笑,转身向灶,析薪溲[sōu]米,为生执爨[cuàn]。生顾而奖之曰:“两卿此为,不胜憨跳耶?”俄顷粥熟,争以匕、箸、陶碗置几上。生曰:“感卿服役,何以报德?”女笑云:“‘饭中溲合砒、酖矣。”生曰:“与卿夙无嫌怨,何至以此相加。”啜已复盛,争为奔走。生乐之,习以为常。
日渐稔[rěn],接坐倾语,审其姓名。长者云:“妾秋容乔氏,彼阮家小谢也。”又研问所由来,小谢笑曰:“痴郎!尚不敢一呈身,谁要汝问门第,作嫁娶耶?”生正容曰:“相对丽质,宁独无情;但阴冥之气,中人必死。不乐与居者,行可耳;乐与居者,安可耳。如不见爱,何必玷两佳人?如果见爱,何必死一狂生?”二女相顾动容,自此不甚虐弄之。然时而探手于怀,捋裤于地,亦置不为怪。
一日,录书未卒业而出,返则小谢伏案头,操管代录。见生,掷笔睨笑。近视之,虽劣不成书,而行列疏整。生赞曰:“卿雅人也!苟乐此,仆教卿为之。”乃拥诸怀,把腕而教之画。秋容自外入,色乍变,意似妒。
小谢笑曰:“童时尝从父学书,久不作,遂如梦寐。”秋容不语。生喻其意,伪为不觉者,遂抱而授以笔,曰:“我视卿能此否?”作数字而起,曰:“秋娘大好笔力!”秋容乃喜。
生于是折两纸为范,俾共临摹,生另一灯读。窃喜其各有所事,不相侵扰。仿毕,祗立几前,听生月旦。秋容素不解读,涂鸦不可辨认,花判已,自顾不如小谢,有惭色。生奖慰之,颜霁。二女由此师事生,坐为抓背,卧为按股,不惟不敢侮,争媚之。
逾月,小谢书居然端好,生偶赞之。秋容大惭,粉黛淫淫,泪痕如线,生百端慰解之乃已。因教之读,颖悟非常,指示一过,无再问者。与生竞读,常至终夜。小谢又引其弟三郎来拜生门下,年十五六,姿容秀美,以金如意一钩为贽[zhì]。生令与秋容执一经,满堂咿唔,生于此设鬼帐焉。部郎闻之喜,以时给其薪水。
积数月,秋容与三郎皆能诗,时相酬唱。小谢阴嘱勿教秋容,生诺之;秋容阴嘱勿教小谢,生亦诺之。一日生将赴试,二女涕泪相别。三郎曰:“此行可以托疾免;不然,恐履不吉。”生以告疾为辱,遂行。
先是,生好以诗词讥切时事,获罪于邑贵介,日思中伤之。阴赂学使,诬以行简,淹禁狱中。资斧绝,乞食于囚人,自分已无生理。忽一人飘忽而入,则秋容也,以馔具馈生。相向悲咽,曰:“三郎虑君不吉,今果不谬。三郎与妾同来,赴院申理矣。”数语而出,人不之睹。越日部院出,三郎遮道声屈,收之。
秋容入狱报生,返身往侦之,三日不返。生愁饿无聊,度日如年。忽小谢至,怆惋欲绝,言:“秋容归,经由城隍祠,被西廊黑判强摄去,逼充御媵。秋容不屈,今亦幽囚。妾驰百里,奔波颇殆;至北郭,被老棘刺吾足心,痛彻骨髓,恐不能再至矣。”因示之足,血殷凌波焉。出金三两,跛踦而没。部院勘三郎,素非瓜葛,无端代控,将杖之,扑地遂灭。异之。览其状,情词悲恻。提生面鞫[jū],问:“三郎何人?”生伪为不知。部院悟其冤,释之。
既归,竟夕无一人。更阑,小谢始至,惨然曰:“三郎在部院,被廨[xiè]神押赴冥司;冥王因三郎义,令托生富贵家。秋容久锢,妾以状投城隍,又被按阁不得入,且复奈何?”生忿然曰:“黑老魅何敢如此!明日仆其像,践踏为泥,数城隍而责之。案下吏暴横如此,渠在醉梦中耶!”
悲愤相对,不觉四漏将残,秋容飘然忽至。两人惊喜,急问。秋容泣下曰:“今为郎万苦矣!判日以刀杖相逼,今夕忽放妾归,曰:‘我无他意,原亦爱故;既不愿,固亦不曾污玷。烦告陶秋曹,勿见谴责。’”生闻少欢,欲与同寝,曰:“今日愿与卿死。”二女戚然曰:“向受开导,颇知义理,何忍以爱君者杀君乎?”执不可。然俯颈倾头,情均伉俪。二女以遭难故,妒念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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