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则、菩提本无树1

24岁的卢慧能风尘仆仆，艰苦跋涉数千里，从广东来到湖北黄梅，走进东山寺(今五祖寺)方丈。

室内，十几个大小和尚肃然侧立，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双目微阖，安然端坐。卢慧能施礼之后，悄然退在一边。

片刻之后，弘忍大师双眼睁开，目光象闪电一样照向慧能。慧能不由得一激灵。未等慧能开口，五祖大师首先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求福?求寿?还是求财?"

慧能双手合十，从容不迫地说：“弟子是岭南人，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州),俗姓卢。不远万里而来，不求福，不求寿，不求财，只求作佛。”

弘忍略一沉吟，不客气地说：“你是岭南人，岭南系荒蛮之地，民未开化。你一个南蛮子，有成佛的资格吗?"

慧能并未被大师的气势所吓倒，他反而挺直腰秆，镇定自若地说："人有南北之分，但佛性并没有南北之别。人人都有佛性，一切众生都可以成佛。”

弘忍眼睛半闭半睁，不置可否地说道：“是么?”

慧能说：“当然是。佛法面前，人人平等。不错，弟子是岭南人，是未开化的南蛮子，连字都不识，的确无法与大师尊贵的法体相比。可是，请问大师，南蛮子的佛性与大师您的佛性有什么差别吗?"

慧能说完，深深地向大师鞠躬，退到一旁，静候大师发落。

旁观的和尚们对慧能怒目而视，他们从未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南蛮子，竟敢与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师争辩。

弘忍大师的目光却变得极为慈祥，像温暖的手一样一遍又一遍爱抚着慧能的全身，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他本来就是想试试慧能的悟性，听了慧能的话，句句契合佛理，立刻感到此人根器非同寻常，是千载难逢的好僧材。五祖大师刚想对慧能表示什么，却见周围的弟子皆对慧能嗔目相向。他唯恐众怒难犯，反而对慧能不利，于是，改口说道：“你既然是为求法而来，就先打杂去吧!”慧能上前一步，施礼道：“启禀师父，弟子内心清净无染，没有任何杂念。现在师父让我打杂，请问到底打什么杂?"弘忍大师闻听此言，不禁大吃一惊，不由得再次认真打量着慧能，微微点头首肯。但他同时想到，这慧能实在太过聪明，必需折其毛刺，方可慧其心性。于是大师板起面孔，威严地喝道：“你这南蛮子，刁蛮成性，立刻干活去!”慧能挥汗如雨地劈柴。他本是樵夫出身，劈起柴来自然得心应手，斧落柴裂。不远处，弘忍大师在背后悄悄观察着他。慧能浑然不觉，挥斧不止。弘忍走过来，叫道：“慧能!”慧能转头见是师父，深深顶礼(磕头)。弘忍问：“慧能，你已经来到寺里一个多月了，过得怎么样?”慧能回答：“挺好，师父。”弘忍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刚来那天，我有意难为你，还斥骂你，你是不是觉得师傅对你太刻薄了?"慧能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弟子终身难报。”弘忍道：“其实，一见面，我.就很喜欢你。尤其是你对佛性的论述，简直就跟我师父——四祖道信与我初次见面时一传给初祖迦叶尊者，至今已一千多年，历经三十二代。这中间求法者众多，但得道的人却凤毛麟角。为什么?因为‘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你现在在寺里打杂看似与学佛、修禅无关。而实际上，禅，无形无相，不可言说。禅在哪里?就在飞花、落叶、针头、线脑当中，就在劈柴、挑水、舂米、扫地当中，就在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里面。禅，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啊!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吧!"

如惊雷贯耳，震醒千年梦幻。师父一席话，在慧能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喜不自禁，情不自禁，扑通跪倒，五体投地，十分感激地喃喃道：“谢谢师父教诲，谢谢师父大恩大德，谢谢师父……"

无人应承。慧能抬起头，师父早已走远了。

斜阳洒金，风舞桃花。风儿吹拂着五祖的僧衣，飘落的桃花瓣在他四周飞旋。夕阳的光辉笼罩着他的身影，他浑身好像散射着奇异的光彩，仿佛要羽化而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