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国家第十八讲 亚伯拉罕·林肯：奴隶制、内战与美国的重生（下）

第一部宪法是建立在自愿联合、个人自由和共和主义精英政治之上，而第二部宪法建立在民族国家、所有人的平等和大众民主之上。

内容讲义 

点击【查看原图】即可一键保存哦

课程文稿

你好，我是翟志勇，欢迎来到《通往文明之路100讲》。

上一讲我们讲了，由于南北方在奴隶制上的大妥协已经走到了尽头，而林肯在一些列的演讲中明确表示奴隶制是不道德的，最终必然要消亡，因此在林肯竞选总统成功之后，南部七个州抢先一步，宣布脱离美利坚合众国，建立美利坚邦联。林肯尚未正式就任总统，美国已经因为他的当选而分裂了，那他要如何应对呢？本讲就来聊聊这个问题。

简单来说，林肯没有上任就开打，也没有立刻宣布解放奴隶，林肯为避免战争做了最大努力，甚至愿意为了维持南北统一而在奴隶制上继续妥协和让步，但当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林肯以超乎寻常的坚定意志，被迫用战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而林肯作为大立法者的功绩，不在于内战胜利了，而在于通过内战重新定义了何为美国，这个定义体现在《葛底斯堡演说》和战后通过的宪法第十三、十四和十五修正案中。内战前后的美国，是两个不同的美国，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慢慢聊。

一、 林肯就任总统

1861年3月4日，林肯宣誓就任总统，在就职演说中，他必须直面南部七个州的分离，林肯宣布，他“无意直接或间接地干预蓄奴州既存的奴隶制”，他认为根据法律，他无权这么做也不愿意这么做。大家可能好奇，之前林肯还说奴隶制必将消亡呢，怎么一当上总统就立刻改口了呢？其实林肯不算是改口，他是区分了个体和总统。作为个体，他认为奴隶制毫无疑问是一种错误，必须要纠正；但作为总统，他认为“总统这职位从来没有授权于我，让我可以不受限制地根据这一判断和情感而进行官方行动”。因此，现在他作为总统，并不打算干预南部各州已经存在的奴隶制。

在做了上述表态之后，他话锋一转，认为南部各州脱离联邦是没有依据的。他认为“联邦的存在先于宪法”，早在1774年第一次大陆会议上签署《联合条例》时，十三个殖民地就结合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了。

如果没有这种联合，十三个殖民地是根本不可能各自单独打败英国获得独立的。《邦联条例》已经明确约定“永久联合”和“永世长存”，1787年宪法只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了更加完善的联邦，因此南部各州根本没有权力单方面退出联邦，联邦是不可分割的。作为总统，他无权干涉南部各州的奴隶制，但他有权捍卫联邦的统一。

遗憾的是，林肯的就职演说并没有让南部各州回心转意，相反，就在林肯就任总统一个月零八天之后，南部邦联打响内战第一枪，林肯被迫应战。战争历时四年，异常惨烈，双方阵亡人数高达62万，具体的战争过程我们就不讲了，我们来讲讲，既然林肯在就职演说中承诺不干涉南部各州的奴隶制，那为什么还要签署《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呢？

二、 《解放黑人奴隶宣言》

林肯最初应战，只想保持联邦的统一，并没有想立刻解放奴隶。林肯虽然坚定地反对奴隶制，但他认为解决的办法不是激进地直接宣布解放奴隶，而是通过补偿奴隶主的方式来逐步解放奴隶。更何况，林肯作为总统，依据宪法是没有权力直接宣布解放奴隶的，只有国会才有这个权力。

但内战打的太艰苦了，经过一年多的苦战，北方完全看不到胜利。林肯在战争进行中慢慢发现，如果不解放奴隶，就很难最终赢得这场战争。但如果宣布解放全部奴隶，那么会得罪那些尚未脱离联邦的蓄奴州，而且总统也没有这个权力。林肯权衡再三，找到了一条出路，他在1862年9月22日发布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宣布从1863年1月1日起，所有叛乱州内的黑奴全部获得自由，而未脱离联邦的边境州以及联邦掌控下的诸州依然保留奴隶制。也就是说，《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并未解放全部黑人奴隶，只解放了叛乱州的黑人奴隶。

这样区别对待可谓一举多得：第一，沉重地打击了叛乱州，这些州里被解放的黑人奴隶支持联邦政府的军队，甚至加入到联邦政府的军队来对抗叛乱州的军队，战场局势因此发生逆转；第二，安抚了没有叛乱的蓄奴州，没有伤害到这些州的利益，不至于将这些州推到对立面；第三，这个解放宣言是战争政策的一部分，而总统为了赢得战争，是有权力这样做的。

其实早在1862年8月的一封信中，林肯就明确写道：“在这场斗争中，我至高无上的目标就是要拯救联邦共同体，而不是保全奴隶制或摧毁奴隶制。如果我可以拯救联邦而不需要解放任何一个奴隶，我愿意这么做；如果为了拯救联邦需要解放所有的奴隶，我也愿意这样做。”因此，按照林肯的想法，《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之所以只解放部分黑人奴隶，是因为这样做最有利于赢得内战拯救联邦。

不过，《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的发布，也意味着战争性质的转变，从最初仅为保存联邦统一的战争，逐步转变为重建美国的战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战争的目标已经不限于恢复到南部各州退出联邦前的状态，而是要建立一个逐步消除奴隶制的联邦。因为解放奴隶一旦开启，就必然意味着奴隶制的最终消亡，林肯不可能只解放一部分奴隶，而任由另一部分奴隶继续被奴役。林肯在寻找新的机会，这个机会在1863年底到来了。

三、 葛底斯堡演讲

1863年11月19日，林肯在葛底斯堡战场上发表了一篇只有272个单词的演说，他只讲了两分钟，但这篇超级短的《葛底斯堡演说》成为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演说，因为这篇演说为战后美国的重建提供了精神指引。

在这个演说里，林肯完全不提1787年宪法，也不提奴隶制，一开篇就回到1776年的《独立宣言》，他的原话是，“我们先辈在此大陆接生了一个新国，她孕育于自由，奉献于人受造而平等之公理。”

接着他说，这场内战就是为了检验这样一个建立在自由和平等之上的国家能否永世常存，战士们为此付出了献血和生命，所有生者都要继承这份未竟事业，让这民有、民治、民享之政权，在大地上永不消亡。

这份《葛底斯堡演说》相当于重新定义了“美国”，林肯的用词不是联合Union，也不是邦联Confederation，也不是联邦United States，而是国家Nation。美国不再是建立在契约之上的自由联合，而是一个承载着历史命运的民族，这个民族的民族性就是“孕育于自由，奉献于人受造而平等之公理”。因此，如果说《独立宣言》中宣告的是一种自由和平等的普遍原理，那么《葛底斯堡演说》就是将这个普遍原理美国化了。

《葛底斯堡演说》意味着林肯要彻底废除奴隶制，这是一场豪赌，幸运的是，林肯赌赢了。在演说发表之后的1864年，北方军队接连取的胜利，1865年4月11日南方投降，内战结束，三天之后，林肯遇刺身亡。

林肯赢得了内战，但无缘参与战后的重建，不过他的遇刺，将他在《葛底斯堡演说》中阐述的精神神圣化，战后重建可以视为对《葛底斯堡演说》的具体落实，体现在宪法第13、14、15修正案中。

四、 三个宪法修正案

这三个修正案是南部重建的一部分，南部各州只有接受三个修正案，才能重回联邦。

1865年12月6日第13修正案式生效，明确在联邦境内及其管辖的任何地方，彻底废除奴隶制和非自愿劳役，并且授权联邦议会通过适当立法贯彻此条。自此，美国宪法终于割掉了奴隶制这个恶性肿瘤，《独立宣言》中的“人人生而平等”进一步得到制度上的保障。

紧接着，1868年7月9日，美国宪法第14修正案生效，内容很多，在这儿我就不一一讲述了，只讲其中核心的两点：

第一，“凡出生或归化联邦，遵守联邦法律的人，就是联邦公民，也是他们所居住的州的公民”。这一点非常重要，意味着任何美国人，首先是联邦公民，其次才是某个州的公民。而在此之前，正好相反，第一身份是州公民，然后才是联邦公民。因此，这就意外着州与联邦优先性的倒转。

第二，“未经正当法律程序，任何一州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在该州的司法范围内，不得否认任何人得到法律平等保护的权利”。这两项规定就是著名的正当程序和平等保护条款，与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论自由条款并列为美国宪法中最受关注的条款，因为最高法院的大量判例都涉及这两个条款，包括我们熟悉的堕胎案、同性婚姻案等。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条款都是限制州主权的。我们在前面讲费城制宪会议时，讲过联邦的权力是明确列举的，没有授予联邦的权力，都保留给州和人民，而州在其管辖范围内权力，联邦是不得干预的。也就是说，1787年宪法主要是限制联邦主权的。

但第14修正案改变了这种状况，如果州主权违反了正当程序和平等保护，那么联邦是有权干预的。干预的方式有两种：其一是，联邦议会有权通过适当立法，来贯彻执行第14修正案；其二是，最高法院可以行使违宪审查权，宣布各州违反正当程序和平等保护的法律无效。

到了1870年2月3日，第15修正案生效，规定联邦或任何一州不得因种族、肤色或过去曾服过劳役，而否认或剥夺联邦公民的选举权。同时授权联邦议会通过适当立法贯彻执行此条。这条主要是为了赋予黑人选举权，而在此之前，谁享有选举权，是由各州法律规定的，属于州管辖的事情，现在则属于宪法所保护的公民的宪法权利。

当然了，三个修正案的内容得到完全的实现，要到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之后了，但美国新政制的基本架构，是三个修正案奠定的。

这就是宪法13、14、15修正案的内容，简单总结一下，与1787年费城制宪限制联邦主权比较，这三条修正案可以说是“反向立宪”，也就是授予联邦限制州主权的权力。这个授权的正当性是基于联邦公民身份，当州主权侵犯公民基本权利时，联邦有权为公民提供救济和保护。也就是说，联邦通过保护公民基本权利的方式，再一次实现了集权。三个修正案的通过后，联邦议会、总统和最高法院的权力都得到大幅度扩充。

至此，林肯在《葛底斯堡演说》中重新定义的新美国，通过这三个修正案找到了自己的肉身形态。美国宪法学家乔治·弗莱切认为，三个修正案与1787年宪法截然不同，可以视为”美国的第二部宪法”，或隐藏的宪法。第一部宪法是建立在自愿联合、个人自由和共和主义精英政治之上，而第二部宪法建立在民族国家、所有人的平等和大众民主之上。

因此，理解两部宪法之间的差异，特别是第二部宪法的基本原则，才能真正理解今天的美国政制，而这一切，都是林肯留给美国的政治遗产。正因为如此，美国人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国家广场西侧，修建了林肯纪念堂，纪念堂与国会大厦、华盛顿纪念碑成一条直线，林肯享受着跟国父乔治·华盛顿一样的荣光，可以堪称新美国的国父。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讲我们来看看，罗斯福总统应对大萧条和二战之外，是如何为美国建立第二权利法案的，以及第二权利法案对于今天美国的特殊意义。

感谢收听，我们下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