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已成今日·表叔娘》邓君

《明天已成今日·表叔娘》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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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娘
表叔娘大概从不照镜子,所以不知道笑起来露出牙床有多难看。她的牙像吃了黑芝麻糊之后没漱口,不止牙缝,就连嘴唇紧挨牙齿的地方也是黑的。她的头上包着一块长条白布,像给烟油染过一样黑,只在布的褶皱处现出白底子。她的额头很高,深陷的双眼透出“熬”这个字的不尽含义。赶场天,表叔娘要卖两大盆凉粉。她家在街口,夏天,从乡下到街上赶集的农民,背着满背篓东西,走热、走累了,正好吃碗凉粉解乏,从早到晚,表叔娘一直站在木桌旁打凉粉,她是实在人,凉粉总是冒冒一碗,厚道是她不自知的生意经,把街心几个卖凉粉的妇人轻易打败。散场时,挑着空箩筐,背着空背篓的农人并不在闹市吃东西,而是来到街口表叔娘的摊子前,吃了凉粉再回家。表叔高大魁梧,站在矮矮的表叔娘旁边,帮着放作料和洗碗。平时凉粉生意没有赶场天好,也能卖个大半盆,卖剩的凉粉就作为一家人的晚饭。
表叔娘太爱笑了,笑声又长,又扎耳,因为气不够用,最后那声笑,往往变成几声咳嗽。她家家具少得可怜,五个十岁以下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多少,一个比一个身体好。盖凉粉那张抹布以及洗菜刀用的那盆水,和表叔娘的指甲缝一个脏法,不过,乡下人不看重清洁,只在乎量。有一次打凉粉,表叔娘习惯性地擤了一下鼻子,也不洗手,接着放作料,然后把那碗凉粉递给一个村妇,村妇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接过凉粉就吃。看见这一幕,我说什么也不吃表叔娘送的凉粉了。表叔娘认为自己的孩子不饿饭,就尽到了母亲的责任,吃过晚饭,常来我们家和母亲唠嗑,一点小事,根本不好笑,她笑起来没个完。有时从我们家出去一阵子了,笑声还转回来,不知是站在巷子里与人说话,还是打算回来再坐一会儿。
母亲给表叔娘借钱,表叔娘把围裙里的钱一把抓出来,一角两角地数,数完加上母亲上次跟她借的数。滴水穿石,母亲跟表叔娘借的钱,年底总会积到四五百,加上上一年的借款,旧的皱巴巴的信笺纸撕掉,换成新的数额,记在新的信笺纸上。表叔娘如同信任银行一样,相信她的朋友还得起。最应该哭的人,却最喜欢笑,小镇最快乐的人要数过得最穷、最苦的表叔娘,本来笼罩着悲惨的命运,但她笑着从那惨状下逃脱了。有一次,仅那么一次,表叔娘哭着来找母亲,说是表叔打了她,家里的锅瓢碗盏全被表叔砸碎了。母亲安慰了表叔娘一会儿,不知是怎么劝的,总之,表叔娘后来又笑着哈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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