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蚊声如雷——梁思奇《我的动物故事》

23.蚊声如雷——梁思奇《我的动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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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蚊声如雷
据说抗日战争时日本鬼子刚进入广西就遭遇了 “下马威”:广西山高林密,他们经常被黄蜂蜇得抱头鼠窜。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有人骗他们是广西特有的大蚊子。这么“魁梧”的广西蚊子,把小鬼子吓坏了,害怕还会遇到什么恶物,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打退堂鼓撤出了广西。
我父亲小时候见过日本鬼子,他们从老家的村口经过,村里男女老少都跑到山上躲藏,看到过往的鬼子扛着枪,还有人牵着马,时间大约在日本快投降时的 1945 年,可能早已无心恋战,所以并没有进村烧杀掳掠,但估计他们进了村也会赶紧滚蛋,因为受不了蚊子叮咬。我们村的蚊子又多又大,特别是那种长脚大花蚊,一巴掌打下去,鲜血四溅,手掌里像盛开一朵梅花。
我老家形容蚊子多,不说“多”,说蚊子“惨”,其实“惨”的不是蚊子,是被蚊子叮的人。
蚊子这么“惨”,给生活制造了很多麻烦,特别是上厕所成了一件令人发怵的事。《水浒传》里的景阳冈只能“趁午间过冈,其余时候不许过冈”,六雷村的蚊子也是天晚了出来伤人。景阳冈可以不过,但 “人有三急”,不得不硬着头皮解决问题。要是黄昏到入夜的酉戌时分(晚上五点到九点)如厕,成千上万的蚊子会像饕餮之徒恭候你的到来。你要一边“作业”,一边挥舞着巴掌,抵御着蚊子的轮番进攻,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厕所里蚊声如雷,夹杂着如厕者愤怒的诅咒和清脆的啪啪声,上厕所变成一场人蚊大战,每次歼灭的蚊子都在十位数以上,最后“余屎未尽”拉上裤子逃之夭夭,为自己在蚊口中“块肉余生”而庆幸。
我家一度养过猪,我七八岁时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阁楼下的猪圈熏蚊子,用晒得半干不湿的草束点一个火盆,往猪圈里扇烟。这一招蒲松龄也曾经试过,他专门写过一首《驱蚊歌》:“炉中苍术杂烟荆,拉杂烘之烟飞腾。”可见烟熏是对付蚊子的主要手段。陆游对驱蚊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说蚊子“举扇不能却,燔艾取一快”,只有烧起艾草才能一逞快意。
我家的猪圈同时也是鸡栏,小时候家里的鸡经常遭受“蚊刑”让我印象殊深。如果某一天偷懒没有熏蚊子,晚上就会听到那些鸡被蚊子叮咬的惨叫声。相比之下,猪要坚强一些,最多哼哼几声,第二天猪身上斑斑点点,让人惨不忍睹,村里甚至有刚出生不久的小猪被蚊子活活叮死。我脑洞大,每次听到《英雄儿女》的主题歌“烽烟滚滚……”我就想起小时候在猪圈里浓烟滚滚熏蚊子的情形。
我一直与蚊子进行着不屈不挠的斗争。傍晚喂鸡时经常心有旁骛,把食钵往鸡栏前一放,自己坐在外头的石阶,借着黯淡的光线看书。蚊子像一团乌云在头顶上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我不时用膝盖夹着书,双手合掌在空中胡乱拍打,横尸遍“掌”,但蚊子们“视死如归”,依然盘桓不去。我一边与蚊子搏斗一边看书的样子,成了六雷村刻苦学习的“榜样”,村里人常用我来勉励自己的小孩 :要是你肯像阿奇那样“喂蚊子”,早就读上大学了。其实我如果意志坚强些,应该向南唐时的杨鸾学习,根本不理会蚊子们 :“白日苍蝇满饭盘,夜间蚊子又成团。每到更深人静后,定来头上咬杨鸾。”天要下雨,蚊要咬人,由它去吧!
说到与蚊子的战斗,印象最深的战场是在祖父的床上。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祖父坐在床边抽着水烟筒与人聊天,我端着煤油灯在蚊帐里搜索蚊子。祖父的蚊帐颜色发黄,打着许多补丁,为蚊子们提供了埋伏的便利,它们却躲不过我的“火眼金睛”。一经发现,我就将煤油灯的灯囱凑近,斜倾着把它兜进灯囱里,蚊子在里头乱飞乱撞,垂死挣扎,发出嘤嘤的惨叫,很快被灯芯的火苗烤煏 1 而死。如果我是一个名人,我的这种举动,很有可能以讹传讹被当成一个孝子的善行,说我小时候每天晚上在床上为祖父捕杀蚊子什么的。我在祖父的床上捕蚊子只是觉得有趣,每天与蚊子持久战斗成为我难忘的童年乐事。我还喜欢做另一件事 :故意挽起袖子引诱蚊子。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蚊子在耳边嘤嘤乱叫,随后像美国佬的轰炸机一样扑下来,停在手臂上。它先像探雷一样踱来踱去,终于找到下嘴的地方。相信你母亲一定告诉过你,打针一点也不疼,就跟蚊子叮一样,但如果你看着蚊子叮自己,其实也挺疼的。有时候疼痛是一种心理感受。蚊子将喙管像镐子一样,在打算下嘴的地方探几下,然后一下子刺进皮肤。蚊子干瘪 1 煏(bì):烘干。 · 174 · · 175 · 的肚子像吹气一样胀大,很快就变成一个透明的红色血袋。在它吸吮得正起劲的时候,我用两个手指按在蚊子旁,用力将皮肤往两边抹,把蚊子的尖喙夹住。它意识到情况不妙,用腿撑着,扇动着翅膀,拼命要把嘴巴拔出来。做这种游戏的一个麻烦,是你无法腾出手来将它一掌拍死。现在想想,我小时候得有多无聊才去做这样的荒唐事。读到辛弃疾的词《村居》:“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骤觉小孩的天性也许就是百无聊赖,他笔下的村孩是“溪头卧剥莲蓬”,我是“故意赤膊捉蚊”。其实“以身饲蚊”真的是灭蚊的一个办法,我有个熟人是“准酒鬼”,几乎无酒不醉,无醉不欢。有一次他喝醉后躺在球场边树荫下的石凳上,精赤上身,呼呼大睡,大家四处寻寻觅觅找到他时,手电筒照到石凳上,吓了一跳 :上头落满了死蚊子——也许它们没“死”,只是酒精中毒昏过去罢了。幸亏他肥胖,要不然有可能像宋代泰州那个公务员,喝醉酒后被蚊子活活咬死。1 球场边有几棵桉树,他要是懂得扯一把树枝盖在身上,就不用这样喂蚊子了。蚊子害怕桉树的气味,我小时候试验过,从学校后山折一把桉树枝放到猪圈里,蚊子就会少很多。生活中懂一点这类常识其实挺好,不然连爱情也会受影响。我一个朋友大学时喜欢一个外语系的女孩,学校足球场旁边有两片树林,一片紫荆树,一片桉树,他可能觉得紫荆花挺有诗意,与女方到那片紫荆树林约会,却被蚊子骚扰得不堪其苦。他是 O 型血,蚊子们把他作为集中攻击的目标。他原本还打算深化一下彼此的感情,实在受不了这种“狂轰滥炸”,待多一分钟都像煎熬,只好拉着女的逃之夭夭。我自己更是与蚊子“仇深似海”,有一次差点被蚊子害死。不过不是平常见到的蚊子,而是那种“墨 1 宋代孙升《谈圃》载 :“泰州西洋多蚊,使者按行,以艾烟熏之,方少退。有一厅吏醉仆,为蚊所囋 ( 餐 ) 而死。” · 176 · · 177 · 蚊”,只有针头大小,叮人厉害得很,夏天做母亲的抱着光屁股的小孩在树荫下乘凉,小孩脸上、腿上经常被叮得像长天花一样,斑斑点点,凸起指甲盖一样大的红包,痒得哭闹不止。我那次是农历七八月份,到田里拔花生,太阳烤得人像火燎过的葱苗,我爬上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桐油树。桐油树的树形有点像宝塔,隔一截树干长一圈枝条,我坐在第三层的树杈上,心旷神怡地望着火炉似的太阳底下氤氲着一层白气的田野,悠然自得地踢打着双脚,不一会儿觉得双腿又痒又疼,发现好多墨蚊绕着腿飞。我气得低下头双手乱拍,倏地像一只柚子掉了下来。我眼睛一黑,以为自己要摔死了,却正好翻了个筋斗,屁股重重地蹾在地上,酸疼得坐在那儿半天站不起来,感觉屁股像西瓜一样摔成了两瓣。据说世界上的公蚊子都吃素,只有母蚊子才叮人。蚊子的这种禀性太过损害母性的温柔形象。据说蚊子是“山龙婆”——一种类似于“狼外婆”的怪物——烧成灰变的。祖母讲古说“山龙婆”被打死后,人们为了斩草除根,将它烧成了灰,这时候刮来一阵风,那些灰四处飘散。童谣是这样唱的 :灰烟飞上天,变蚊子 ;灰烟飞上岭,变绞芒 ;灰烟飞落水,变蚂蟥 ;生生死死吃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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