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66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情小妹，是尤三姐，冷二郎是柳湘莲。尤三姐经过贾琏牵线，让柳湘莲给了她定礼鸳鸯剑，答应娶她为妻。而柳湘莲听说尤三姐一直宁国府待着，就后悔，要索回定礼，退婚。尤三姐知道柳湘莲嫌弃自己是个不贞的女子，感到很耻辱，用鸳鸯剑殉情了。冷二郎，那就是他排行第二，而贾琏说他是个最冷面冷心的人物，但是他看到尤三姐当着他的面刚烈的殉情，他又后悔不迭，心灰意冷就跟着跛足道人出家了。

尤氏姐妹眼中的贾宝玉

第65回的结尾，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不是在那里形容他们见到林姑娘和薛姑娘，连气都不敢出吗，怕气大吹倒了林姑娘，气暖，吹化了薛姑娘。他这样说的时候，贾珍派来服侍贾琏的鲍二家的，就打了兴儿一下，说你说这些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人了，尤三姐就笑着问，“你们家的那个宝玉他平时做什么？”兴儿就把宝玉按照世俗观点大大地褒贬了一番，“他长这么大，没上过正经学堂，他是老太太的宝贝，成天疯疯癫癫，外面的人看着他清俊，但是他见了人不会说话，只爱在丫头群里混，对我们这些小厮，我们见了他，我们坐着卧着不理他，他也不责备。”尤三姐就笑了，“主子宽了你们这样，严了你们又抱怨，可见你们是难缠。”尤二姐也表示同意兴儿对贾宝玉的评价，她说“我们看着他倒好，原来是这个样，可惜一个好胎子。”

但是尤三姐不同意她姐姐说的这番话，说“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不是见过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来是有些女儿气，那是天天在里头惯了的。如果说糊涂，他哪儿糊涂？咱们穿孝的时候，不是同在一块吗？那天和尚们进来绕棺。”就是和尚进来排成一行，绕着棺材口诵经文，“咱们在这里站着，他站在头里挡着，人们说他不知礼，没眼色，他后来悄悄地告诉咱们，‘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洗了另换来。’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跟前不管怎样都过得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尤三姐观察到的贾宝玉，是一个很体谅女性，很爱护女性的人物，所以世人反而不理解他了。尤二姐一听，“你两个倒情投意合了，把你许了他，好不好？”这就又引起了兴儿的一段议论，而这段议论，我认为对贾宝玉林黛玉最后的两个人的爱情是怎么样结果的，是有一定的提示作用的。

兴儿说，“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三姨和宝玉倒是一对。只是他已有了，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为林姑娘多病，而且还小，现在就没定，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口，那是再无不准的了。”那就根据兴儿的这段话，再过一个阶段，比如说两年，贾母就要开口定下二玉之姻了。

尤三姐情定柳湘莲

尤二姐盘问了尤三姐一夜，她怎么盘问的呢，没有仔细写，但是贾琏来了之后，通过尤二姐跟贾琏的介绍，才知道，尤三姐到底是想嫁个什么人。尤二姐知道贾琏要到平安州出差，大概差不多要半个月，她就说你放心走，这里你不用记挂，三妹子她不会朝更暮改的。她已说了改悔，一定会改悔的。她说她已经选定了一个人，你只要依她就是了。”贾琏问她选了谁了，尤二姐说，“这人不在这里，也难为她眼力。她说了，这人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这个人死了，她就尼姑去。”贾琏说，这是什么人这么动她的心？尤二姐就说，“尤三姐看上的这个人，是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戏的，里面有个作小生的叫柳湘莲。她现在就是这个人她才嫁，我听说柳湘莲惹祸了，逃走了，现在回来了没有？”

贾琏一听说，“原来是他，眼力倒是真不错。你不知道，这个柳二郎，人物是很标致，但他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差不多的人，他都无情无义，但是他和宝玉好。他现在因为打了薛呆子，逃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就得问问宝玉的小厮们。他要不来，那不就耽搁了。”尤二姐说，“我们这个三丫头说得出做得到，就依她的吧。”

两个人正说着，尤三姐走来说，“姐夫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如果姓柳的来了，我嫁他，从今天开始，我吃斋念佛，他来了我嫁给他，他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接着就把自己带着一根玉簪，一击两半，说“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那是下决心要嫁这柳湘莲，嫁不了，如果我说的话不对，就断成两半。贾琏走了之后，这个尤三姐果然是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了。那就是收敛了过去那种放荡的行为了，再也不和贾珍之类有任何的来往了。

贾琏给柳湘莲说亲

贾琏就要到平安州去，这个家伙是鬼鬼祟祟的，在贾府先说我要走了，整理好东西出发，到了尤二姐这里住了两天，这才悄悄地走，发现尤三姐果然好像换了一个人。这不就往平安州走，走了三天，那边来了一群人，十来匹马，走近一看，竟然是薛蟠和柳湘莲两个人一块过来的。

贾琏就很奇怪，赶快和这两个人相见，找个酒店住下，贾琏说了，“你们两个闹了以后，我们想给你们和解，谁知我找不到柳兄，现在你们怎么倒凑一块了？”薛蟠笑了，薛蟠说，“天下就有这样的奇事，我和伙计们做了买卖，买了货物，一路平安，谁知道前天到了平安州。”听众朋友们听听这个词，平安州不平安，这个平安州总是出事。“遇见一伙强盗，把东西抢了去了，没想到，柳二弟来把这些强盗赶散了，把货物夺回来了，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要谢他，他不接受，我们就结拜了生死兄弟了。从此以后我们是亲兄弟，我们到前面的叉路口上就分路了，他去看他的姑妈，我回去安排我的家事。我要给柳二弟找一个房子，娶一门亲事。”

贾琏一听，这不是太巧了，就赶快说，“我有一门好亲事，配给柳二弟。”就把自己怎么娶了尤二姐，现在又要把小姨子嫁出去，说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说这是尤三姐自己的选择，因为在那个时代，如果说哪个女孩自己选择，似乎是没有面子的事情。但是如果他说了这个事，恐怕对柳湘莲这种人反而倒是有好处的，但是他没有说。

薛蟠一听，很高兴，说“早就该这样，都是舍表妹之过。”琏二哥你早就该娶妾了，都是我的表妹太不贤惠。听到这个称呼，我又觉得有点奇怪，王熙凤应该是他的表姐，不应该是表妹。然后柳湘莲就表示，我本来是决心要娶一个绝色的女子为妻，既然是你们兄弟对我这么好，那就听你们的吧。贾琏就说，我这个内娣是古今有一无二的。柳湘莲听了就说，那太好了，我探望过了我的姑母，到京咱们再定。

贾琏就说，我还有点信不过你，因为你是萍踪浪迹，你如果总不来，你岂不误了人家，你得留个定礼。柳湘莲说，我有一把鸳鸯剑，这是我们家传之宝，我是随身收藏的，你拿这个为定吧。这样贾琏就到了平安州，办完了公事，平安州就嘱咐他，你十月前后还要再来一次。他这次出门就办了尤三姐的事，他下一次再出门，尤二姐就倒霉了。

贾琏回来，到了尤二姐这儿，看到尤三姐果然只是侍奉母亲，安分守己。这里有一段这样的描写，“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从这段描写来看，尤三姐确实过去是和贾珍贾蓉关系暧昧的，所以她现在不习惯晚间孤衾独枕，那说明什么呢？她过去经常不是一个人孤衾独枕的，她是和那些混帐男儿一起胡闹的，她现在要改过了。尤三姐接到这个鸳鸯剑，看到两把剑上一把刻着一个“鸳”，一把刻着一个“鸯”，冷飕飕，明亮亮，两痕秋水一般，喜出望外，挂在自己的绣房床上，每天都看着这个剑，觉得我终身之事有靠了。

柳湘莲毁约

贾琏回去恢复了贾赦的命令，再和大家相见。贾琏把要聘嫁尤三姐的事告诉了贾珍。贾珍因为有了新的女朋友了，就把这个事丢开了，给了贾琏三十两银子，说你去准备嫁妆吧。

而湘莲到了八月他才过来，他先来拜见薛姨妈，这不是他干妈。第二天又来见贾宝玉。见贾宝玉有点像是柳湘莲对尤三姐的品性的婚前调查。见了宝玉，两个人很高兴，柳湘莲就说到，贾琏娶了二房的事。宝玉说，“我一听见茗烟说琏二哥着实问你，不知道有什么话说。”湘莲就把在路上订亲的事告诉了贾宝玉。贾宝玉就笑了，“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的为人。”通过贾宝玉说话，证明尤三姐确实是长得极其漂亮的，是个古今绝色了。

但是柳湘莲奇怪起来了，“既是这样，他哪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相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忙忙的，就再三要定，难道女方反赶着男方不成？我倒疑惑起来了，后悔不该给她那个剑。所以我想起你来，我得细细地问问。”这不就是婚前调查吗。而贾宝玉怎么说的呢，“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就是你已经定了，你就要了尤三姐就算了。

贾宝玉接着说，“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柳湘莲就像推理小说的侦探一样，问贾宝玉：你既然不知道贾琏娶妾，你又怎么知道她的妾的小姨子是个绝色呢？贾宝玉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个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道。真真一对尤物，她又姓尤。”这个话说得太不好了，这是对尤三姐非常不利的一番话，而这番话恰恰是从从来不说女人坏话的贾宝玉嘴里说出来的，那这个杀伤力就太强了。因为贾宝玉的这番回答，等于句句往柳湘莲的心上插刀。

“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那么臭名远扬的贾珍能放过这两个绝色的小姨吗？贾宝玉又说，“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他竟然用了这个词“混了一个月”，那你贾宝玉都和尤氏姐妹混了一个月了，色狼贾珍和尤三姐能没事吗？贾宝玉最后那一句话“真真一对尤物，她又姓尤”。那柳湘莲就会说了，尤家姐妹就是叫你们贾府男人玩弄的尤物。这番话就决定了尤三姐的命运了。

柳湘莲跌脚，“这事不好，做不得。”然后说了一段红学家最喜欢引用的说贾府道德败坏的话，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脂砚斋评，剩王八是奇极之文，极趣之文。而红学家们在研究的时候，把东府里除了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认为是总结贾府人伦败坏的典型的语言，因为贾宝玉也在东府里面所谓混了一个月。既然东府连所有的人都不干净，贾宝玉能干净吗?那就等于连贾宝玉都骂了。柳湘莲赶快再向贾宝玉道歉，就作揖，“我该死胡说，你好歹的告诉我她品性如何。”贾宝玉怎么说呢？“你既深知，又来问我做什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看来贾宝玉就是承认尤三姐品性不怎么样，这样柳湘莲就决心要去退婚了。

他本来先去见了薛姨妈，薛姨妈因为他救了薛蟠的命，已经要给他买房子给他准备迎娶尤三姐的一切妆奁。但他现在想到我去找薛蟠，薛蟠很浮躁，他还不知道会怎么着，我干脆自己去把那个定礼要回来，就完了。

听众朋友们，谁都想不到，对尤三姐致命的一剑竟然是贾宝玉刺出的。贾宝玉不是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贾宝玉不是说，人世间至清至净的谁也超不过女儿？看来贾宝玉对贾珍干的坏事，已经有耳闻了，对不自爱的尤三姐不以为然。假如贾宝玉知道尤三姐对柳湘莲的自主选择，他会不会同情她，而且给她隐瞒她不自重的这些过错呢？他会不会仍然继续说那是对尤物呢？我估计贾宝玉很可能要发出这样的疑问，这个疑问也可能就是很多的读者要发出来的疑问。既然尤三姐五年前就对柳湘莲一见钟情，为什么她以后还要和贾珍厮混呢？看来不清净的女儿尤三姐能够理解贾宝玉的所谓痴傻的行为，原来他在女孩面前不管怎么样都过得去，只不大合外人的事。而贾宝玉却不能理解尤三姐，这真是个悲剧。

尤三姐做人的底线是，跟贾珍逢场作戏可以，变成你的永久的玩物不成，我得自己找一个可心的人嫁过去，了了我的终身大事。这也就是她撕破了脸皮和贾珍大闹的原因，她终于要回了一把鸳鸯剑，而这把鸳鸯剑恰好就要了她的命了。

尤三姐自杀

柳湘莲一进来，就已经是不承认他的婚姻了，因为他见了尤老娘，他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按说你是订了亲的女婿，你应该称岳母大人，跪下磕头才对，他这种表示就使得贾琏感到很奇怪。接着柳湘莲就说，我的姑妈给我订了亲了，我就只好来把我的这个定礼要回去。贾琏就还是说，定了就是定了，婚姻之事还能这么随意。两个人就在那里呛呛起来了。贾琏还要继续说，柳湘莲说，“咱们到外面坐坐。”那就是他还不想叫尤三姐听见，但是尤三姐已经听见了。

尤三姐好容易等了他来，看到他反悔了，就知道他在贾府当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是个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如果再叫他出去和贾琏退亲的话，那不是太没趣了。一听说他们要出去，她就把挂在床头上的鸳鸯剑取下来，把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对他们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说，一面泪如雨下，左手把鸳鸯剑和鸳鸯剑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往上脖子上一横，自杀了。

曹雪芹怎么写得这个尤三姐自杀，他用了两句话非常简练的词语，“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玉山倾倒，是《世说新语》写嵇康的名句，嵇康长得非常的帅，他喝醉了就像是玉山倾倒；而桃花揉碎，是对自杀流血这种可怕的死亡，做了诗意化的描述。

尤三姐的悲剧在于，她已经犯了一个“淫”字，她心心念念想的却是一个“情”字。她想不到，封建社会允许男人犯“淫”字，也允许浪荡子回头，却就是不允许女人犯“淫”字，更不接受淫奔女回头，何况你还要做正妻，尤三姐死定了。这和中国古代其他的一些小说也很不一样，你像《唐传奇》里面，妓女从良，都可以封国夫人的。但是你本来是个良家女子，你在娘家就和人私通，你想再改了嫁给人家做正妻，在那个社会，是不允许的。

柳湘莲出家

柳湘莲一看，尤三姐性情这么刚烈，又长得这么漂亮。贾琏就要捆起他来送官，而尤二姐就劝，这是妹妹自己出的事，你送他去打官司有什么用处，人都死了。柳湘莲这个时候反而不走，就说我不知道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就抚着尸首大哭了一场，等着买来了棺木，看到入殓，又扶着棺木大哭了一场，这才告辞了。

他出了门，脑袋就昏昏的，没想到她是这么标致又是这么刚烈。这个时候，薛蟠的小厮来找他，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新房了。他到了这个新房里面，忽然就听到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面进来了，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这就是太虚幻境里面的金陵十二钗副册的册子，对着柳湘莲哭着说，“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红楼梦》里面不像《聊斋志异》，经常就东出来一个鬼，西出来个鬼，他很少有鬼魂出来说话的，但是尤三姐的鬼魂出来了，而且就像那种深闺少女一样，说话是文文雅雅的，一口一个妾，妾不忍一别，故来相见，说完就走，柳湘莲上来想拉住，尤三姐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人生当中确实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是我感觉那些事是非常可耻的，我觉悟了，我想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我自杀和你是没有关系的。这是什么意思呢？那就是我自杀，是这个社会迫害的，我自杀，是贾珍他们这些人迫害的。

柳湘莲这是做了一个梦，在自己已经准备好的新房里面，梦到了自己原来打算娶的新娘来告别，一醒了，发现这并不是薛家的新房，而是一个破庙，而这个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跛足道人。听众朋友们看看，跛足道人又来了，柳湘莲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您是什么法号？”这个道士说了，“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脚罢了。”这是什么话呢？用古代人们经常说的话，这叫点醒迷津。就是人生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是暂时来的，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儿。这个跛足道人当时不是唱了《好了歌》，甄士隐抢过了道人的褡裢，搭到自己的肩上跟着他出家了吗。柳湘莲一听，他倒没有接过这个道人的褡裢，他听了这番话，觉得像寒冰侵骨，就是把人生说透了，就掣出那股雄剑，把自己的头发一挥而尽，跟着道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那股雌剑尤三姐拿来自刎，这股雄剑柳湘莲拿来削发。这就是这对情侣用鸳鸯剑斩断了他们的情缘，从此尤三姐回到了警幻仙子那儿，柳湘莲出家了。

其实柳湘莲的悲剧在于，他不能够真正理解尤三姐，在尤三姐自杀的时候，他认为他看到了一朵雪白的雪莲，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朵雪白的雪莲，这个刚烈贤妻确实也曾经是盛开在宁国府那个烂泥地上的罂粟花。她要改过，社会没有接受她。这个可怜的精灵，尤三姐是靠着对柳湘莲的挚爱把自己的心灵漂白了，但是尤三姐想不到，她心爱的柳湘莲被世俗的偏见蒙住了眼睛。

曹雪芹的红楼构思

柳湘莲最后结局是什么？有的红学家曾经写过文章，说是柳湘莲后来成了农民起义的领袖了，带着义军兵临城下，皇帝知道了贾府和柳湘莲的关系，就赐死了贾元春。这也是一种说法。

柳湘莲到底做没做过强盗？他如果做过强盗，那他是什么时候做的强盗？这是红学家争论不休的话题。第一回甄士隐给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加注时，有一句“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这一句旁边加的批语是“柳湘莲一干人”。很明确，按照曹雪芹的构思，柳湘莲做过强梁。咱们从小说布局来看，柳湘莲在尤三姐死后已经心灰意冷，看破世情，似乎不可能在出家之后，重出江湖做强梁，那么就应该是在他打了薛蟠外出后做了强梁。

所谓强梁，可以是啸聚山林的盗匪，也可以是行侠仗义的侠客。我估计，柳湘莲并没有成为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而是成了一个名震江湖的著名侠客。不然的话，能够把薛蟠一帮人的财物抢了的一伙强盗，怎么会被柳湘莲一个人赶散了？那很可能不是因为柳湘莲有一人敌万夫的武力，而是因为他有江湖上的名气。当然啦，柳湘莲和薛蟠再次相遇，这也是曹雪芹小说构思的一个妙招，是小说家多层次写人物的妙笔，包括写极次要的人物薛蟠。薛蟠是什么人？那是个作恶多端、粗俗之极、把“唐寅”说成“庚黄”、杀了人都不偿命的角色，是个既追逐美女又搞同性恋的家伙，但他同时又孝敬母亲、爱护妹妹，讲究朋友交情，有时还有点儿可爱的人。薛蟠跟柳湘莲的关系就是这样，先给胖揍一顿，后成了生死弟兄。

曹雪芹这位伟大作家，他就是能够淡淡几笔，画出活灵活现的人物，这一回和上一回的小厮兴儿也是曹雪芹用不多笔墨就写得非常成功的人物。这个小厮兴儿可以和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媲美。红学家把它叫“兴儿演说荣国府”。《红楼梦》里边其实有两个兴儿，一个是在第58回露过一面、贾珍的小厮；一个是在65、66、67回出来的贾琏的小厮。这个像说书人一样的小厮兴儿对荣国府主要人物长篇大套的演说，经常被红学家看成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有同样作用。

实际上兴儿对《红楼梦》的两个核心人物做了针针见血的评价，是超出冷子兴的评价的。王熙凤是心里歹毒、口里尖快，贾宝玉是不喜读书，外清内浊，说的话人不懂，干的事人不知。关于王熙凤贾宝玉兴儿还有其他一些非常生动的语言。兴儿说到大观园里的女性，都给起上非常传神的绰号：李纨叫“大菩萨”，迎春叫“二木头”，探春叫“玫瑰花”，林黛玉是“多病西施”，薛宝钗是“雪堆出来的”。迎春叫“二木头”，探春叫“玫瑰花”，成了红学家经常引用的话。曹雪芹借一个多嘴多舌、喜欢向尤二姐夸张卖弄以讨好的小厮的嘴，对《红楼梦》主要人物做了侧面描绘和精彩点评。

《红楼梦》有正本的回后总批说到兴儿所起的作用：“文有双管齐下法，此文是也。事在宁府，却把凤姐之奸毅刻薄，平儿之任侠直鲠，李纨之号菩萨，探春之号玫瑰，林姑娘之怕倒，薛姑娘之怕化，一时齐现，是何等妙文。”兴儿在下一回王熙凤讯家童，还会有精彩表演。

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二、知识点补充

1、衾（qīn）：衾，大被。——《说文》。段注:“寝衣为小被(夹被)，则衾是大被(棉被)。”

2、甲戌本：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是1927年胡适在上海购得的，现原书由胡氏家人藏在纽约。这个本子只存了第一至第八回、第十三回至第十六回、第二十五回至第二十八回，共十六回，这其中还有很多书页残缺。

这是现存的抄本《红楼梦》中年代最早的，不过这个抄本早的意思是说这个抄本年依据的底本是最早的。书中第一回叙述书名的文字中，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句，所以学术界断定这个抄本所据底本的年代，因而简称它为"甲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