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下：统治者应当不择手段吗？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下）|统治者应当不择手段吗？

 一.文艺复兴：

在上一次课程里我们介绍了马基雅维利写作《君主论》 的背景，不过还没有介绍他所处的时代。马基雅维利所处的时代，被称为“文艺复兴”。文艺复兴大致从公元13世纪开始到16世纪。

英语当中，renaissance的意思是“重生”，当时的口号是“回到源头”。回到哪一个源头呢？指的是回到古典时代，也就是古希腊罗马时代。这个“回到”还有一个含义，就是要绕开漫长的中世纪。尤其要绕开教会的一些教条来重新看待世界和人。所以，文艺复兴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人文主义的兴起。人，而不是神，重新成为了关注的焦点。

历史学家布克哈特说：“在中世纪，人的意识……在共有的面纱掩饰下处于梦幻或半清醒状态。……人们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种族、民族、家庭或团体中的一员。……（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这一面纱首先化为乌有……人变成了精神的个体，并认识到自己就是如此。”

 今天的课程将有以下几个部分：

我们首先来介绍一下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

然后，我们来谈谈马基雅维利对他那个时代意大利的政治分析；

随后，我们再来看看马基雅维利心目中的强人。

最后，我们来探讨一下马基雅维利和美第奇家族的关系。

二.文艺复兴之都：佛罗伦萨

马基雅维利表面上是一个无择手段的小人，实际上，他却是佛罗伦萨的儿子，他的很多政治主张都是为这个城市服务的。下面我们就来谈一下佛罗伦萨这个城市。

佛罗伦萨被称为“文艺复兴之都”，Firenz在意大利语中的原意是“鲜花之城”。民国时代著名的诗人徐志摩把它翻译为“翡冷翠”。在14世纪的时候，佛罗伦萨因为羊毛加工而致富。形成了一个类似城邦国家的共和国。

我们要看到，当时大部分意大利城市都是家族的核心聚集体。各大家族分别掌握一些城市里的行业，并对城市事务有很大的发言权。与此同时，城市里形成了一些被称为“波波洛”的人，这个词就是英语中population的词根。主要就是商人、手工艺人，13世纪之后，他们逐渐变成了城市的主体。14世纪中的一场黑死病，席卷了欧洲大陆，佛罗伦萨的人口减少了一半。不过，很快佛罗伦萨就恢复过来了。

14世纪初，佛罗伦萨因为巨大的财富而吸引了很多人。孔帕尼写道：“巨大的住宅十分美丽，比意大利其他城市的住宅更充分地配备了生活舒适用品。由于这个缘故，许多人从遥远的地方来游览这座城市，不是出自必需……而是为她的美和装饰品。”

佛罗伦萨市政厅警官宫（Bargello）上的拉丁文铭文：“佛罗伦萨充满了一切可想象的财富，她在战争和内乱中击败了敌人，她受惠于好运和众多人口。” 城中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是建筑的巅峰，成为了佛罗伦萨的标志。

三.马基雅维利时代的意大利

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的一开始就分析几种国家的类型，他都把它们大致分为两类：君主国和共和国。关于君主国，主要有世袭君主国、混合君主国。

马基雅维利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一个国家新获得的权力就会出现不少问题。所以要讨论，君主是如何获得权力以及他的国家？

第一种是占领：在《君主论》第五章中，马基雅维利就讨论了这种可能性。

如果被占领的国家之前是有法律的，那么对新君主而言，就有三种可能：

1.彻底摧毁原有法律等旧制度；

2.征服者坐镇被征服的地方亲自统治：

3.尊重原有法律等制度，但需要按期进贡，且建立一个忠心的“寡头制”政府。

第二种可能是依靠自己的军队和能力获得君主国（第六章）；

第三种可能是依靠他人的武力或凭借好运取得新的君主国（第七章）；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依靠邪恶之道取得君主国的人（第八章）。

在这里，马基雅维利提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恶行应该一次干完，以便老百姓少受一些损害，老百姓的积怨就少些；相反，恩惠应该是一点儿一点儿地赐予，以便百姓能够更好地品尝恩惠中的滋味。”（第55页）

马基雅维利的这些分类，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来源于他那个时代的亚平宁半岛上的现实。当然还有一个来自于欧洲知识分子的历史记忆，例如希腊罗马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历史。

当时的意大利，还没有现代意义上作为国家的意大利，而是存在非常多的政治单元。整个亚平宁半岛处在四分五裂的状态。南部是拿波里王国，罗马附近是被教廷控制的教皇国，还有西耶那共和国。北部有威尼斯、米兰等强大的城邦国家。佛罗伦萨是当时众多政治单元中的一个。

但是，大家要注意，四分五裂在这里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因为在欧洲近代的语境中，人们并不一定支持一个大一统国家，而更多地要求类似城邦的小国。但是，马基雅维利从内心希望的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意大利，而是不喜欢外部势力介入亚平宁的政治纷争之中。所以他说，君主不应相信命运，要使自己的做法符合时代的特性，完成“将意大利从蛮族手中解放出来”的伟业。

马基雅维利对他的时代有一个有趣的评价：“在我们的时代里，我们看见只有那些曾经被称为吝啬的人们才做出了伟大的事业，至于别的人全都失败了。”（第77页）

走出中世纪，没有了伟人，只剩下强人和小人。

四.强人

马基雅维利心目当中有一个人，符合他对理想君主的设想，那就是切萨雷·波吉亚。

这个切萨雷·波吉亚是谁呢？他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可能是天主教历史上最为腐败的教宗。

大家如果要了解那一段历史，可以看一部电视剧《波吉亚家族》。波吉亚通过行贿和暗杀登上了教宗的位置。把自己的儿子和亲信安排在教会和世俗的各种重要位置上，权倾一时。

切萨雷·波吉亚早年曾经加入天主教廷。18岁的时候就因为父亲而成为了红衣主教。切萨雷·波吉亚为了维护他父亲的权力，非常符合马基雅维利所说的不择手段。例如，刺杀、下毒等等。传言，他曾经下毒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乔瓦尼·波吉亚，夺得了教皇军队的统帅位置。1499年到1503年，他达到了权力的巅峰。切萨雷·波吉亚这个名字在意大利让人闻风丧胆。达芬奇也不得不在他的军队里打工，当战争工程师。

所以，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第七章中，对他有这样的评价：“当我回顾公爵的一切行动之后，我认为他不但没有可以非难之处，更让我觉得应当像我在上面提出的把公爵提出来，让那些由于幸运或者依靠他人的武力而取得统治权的一切人效法，因为他具有至大至刚的勇气和崇高的目的，他只能采取这种行动，舍此别无他途，只是由于亚历山大六世的短命和他本人患病，才使他的鸿图终成画饼。

“所以，如果一个人认为，为了确保他的新的王国领土安全免遭敌人侵害，有必要争取朋友，依靠武力或者讹诈制胜，使人民对自己又爱戴又畏惧，使军队既服从又尊敬自己，把那些能够或者势必加害自己的人们消灭掉，采用新的办法把旧制度加以革新，既有严峻一面又能使人感恩，要宽宏大量且慷慨好施，要摧毁不忠诚的军队，创建新的军队，要同各国国王和君主们保持友好，使他们不得不殷勤地帮助自己，或者诚惶诚恐不敢得罪自己，那么，他再找不到比公爵这个人的行动更生动活泼的范例了。”

显然，马基雅维利希望，他的故乡佛罗伦萨也可以有这样一个枭雄式的君主。

五.美第奇家族

我们在上一次课程里介绍过，马基雅维利想把《君主论》这本书题献给美第奇家族，以获得机会返回佛罗伦萨。

这个美第奇家族非常不简单，他们的名字几乎和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历史联系在一起，从1434年一直统治到1737年。

第一代美第奇是乔瓦尼，他开始对佛罗伦萨政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而到了他的儿子科西莫·美第奇(1389-1464)的时候，美第奇家族已经成为了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

他有一句座右铭，“急务缓办”。也就是说，越是急切的事情，越是需要谨慎的思考和深谋远虑的抉择。这也决定了美第奇家族的本色，他们利用羊毛贸易积累起来的财富，进入了金融业，接管教宗财务，后来还掌管奥斯曼帝国财务。

也就是说，他们一家人控制了当时地球上最为富有的两个政治单位的财富。

美第奇家族还出过三个教宗、两个法国皇后：

- 利奥十世(1513–1521)

- 克雷芒七世(1523–1534)

- 利奥十一世(1605)

美第奇家族被称为文艺复兴的“艺术教父”。美第奇家族中和文艺复兴关系最为紧密的是洛伦佐·美第奇他被称为“伟大的洛伦佐”。

在他主掌美第奇家族的时代，花费了惊人的财富来支持艺术家，其中就有著名的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等。现在陈列在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里的绝大部分作品，最初是美第奇家族的私人收藏。

洛伦佐·美第奇虽然在马基雅维利心里算不上什么强人，但也绝非等闲之辈。因为在那样一个时代，弱者是无法生存的。

1478年4月26日，复活节当天的弥撒之后，在佛罗伦萨就发生了一场刺杀。刺杀针对的就是美第奇家族的两个男性：洛伦佐和他的弟弟朱利亚诺。这场刺杀是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指示。而他是美第奇家族的最大借贷者，几乎还不出钱了，所以想除掉美第奇。他挑动佛罗伦萨城中的另一个大家族帕齐，来除掉美第奇。

弟弟朱利亚诺当场被捅十几刀身亡，而洛伦佐逃入教堂，逃过一劫。不过他立刻就获得民众支持，处死了参与阴谋的主教，并且很快就清剿刺杀者帕齐家族。在这个意义上，美第奇家族是马基雅维利所赞扬的那种统治者。

在《君主论》第十九章中，马基雅维利就说：“当人民对君主心悦诚服的时候，君主对于那些阴谋无需忧心忡忡，但是如果人民对他抱有敌意，怀着怨恨的话，他对任何一件事，对任何一个人就必然提心吊胆。”90

其实，马基雅维利想要告诉美第奇家族的，美第奇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没有写在纸上而已。

马基雅维利在第25章里写道：“命运是我们行动的半个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几乎一半归我们支配。”在这句话里，你可以看到人的意识的觉醒。

六.结尾

英国著名思想家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曾经这样评价马基雅维利：他在《反潮流》(Againstthe Curr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一书的《马基雅维里的原创性》一文当中说，马基雅维里对古典时代美德的赞扬，和他对中世纪基督教生活观的鄙视，会给后来人一种启示：“有可能存在着不只一种价值体系，这些体系没有可以使人从中作出合理选择的共同标准。”“他实事求是地认识到，各种目标同样终极，同样神圣。”

那么多种价值究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呢？还有你认为，马基雅维利的学说，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步呢？

 好，我们来总结一下今天的内容。

我们首先来介绍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

然后，我们来谈了马基雅维利对他那个时代意大利的政治分析；

随后，我们再分析来马基雅维利心目中的强人。

最后，我们探讨了马基雅维利和美第奇家族的关系。

好，现在我想提出本周课程的问题，你认为政治家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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