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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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江南,喜欢江南的小镇。说不清的喜欢,深深的喜欢,有味道的喜欢。喜欢那些况味,有温润,有朦胧,有风情,有暧昧。


最重要的是,有前世今生的气息。


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他曾经在那些南方小镇躲避,这些小镇,无论魏晋,好象世外桃源,有许多热带植物,冬天亦不觉得冷,梅雨季节,有永远的湿搭搭,但这湿搭搭又是如此文艺。南方有嘉木,这是诗经里的话,很美,亦很动人。木是什么木呢?盈盈采耳,我读了,只觉得有异样的美,婉约而细腻。


江南的那些小镇总是让我迷惑。因为离得远,或者说,因为离得近。近或者远,都会稀释一些东西。


当我游荡在江南小镇的街巷中,游荡于粉墙黛瓦间,小桥流水的苍茫与纯真,吴侬软语的轻柔与绵软,几百年了,一切都不变。光阴老了,光阴又新了,旧日的红变成风雨里的旧对联,可是,还是能看出旧日的艳来。它是经历过故事的女子,脸上光芒淡定,从街景到人文,都充满了无限的况味。


若是今生要挑个千金散尽终不悔的地方,我这个北人,亦非江南不选。


江南人拿鱼当饭,以茶当酒,便养得骨子里的好温柔。温柔的人,最宜太平盛世,筑瓦屋几间,修绿篱一道,院落里培竹嫁李,侍花架藤,从此便沉下心思,低眉顺眼地过日子。江南人说话,轻声慢语,像站在棉花上,云朵里。吴侬软语就有一种极美的意境,说不清的婀娜,说不清的湿润呀。是粉色的,勾魂的。不似红的夺目,不似白的骄人。


人一温柔,情绪就丰富,水乡的旖旎,不但曲波明照,亦造就云纹盘雕般的心事,故江南多出文人,出丹青圣手。吴冠中先生画江南,一两道浓墨作黛瓦,白纸底子就成了粉墙,几根弯弯曲曲的线条,随意落在纸上,便是荡漾闪动的柔波。他可以是这样自如的挥洒,只因江南的水气入了骨,润了心,故而他所眼见的一切之有形,已化成了心念里的一切之无形,以无形出有形,就像是从心里再把江南搬到画纸上,自然可以意到笔成。


江南人爱生活,懂情趣,却厌于弄权治国,似李煜,韩熙载者,他们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一个工词,一个善文,却到底挡不住江河日下。帝王之术,从来都是高深莫测,脸上可以是慈眉善目,但心里必揣着烈龙怒虎,断不是柔情在怀的文人才子所可驾驭的。然而时至今日,人们所能记住的还是他们的诗词文章,至于治国的过失不过是史书上的一段微词,可见唯有性情真趣,才是穿越洪荒岁月的最终胜者,它之所以为天地人神共同赏识,只因含着大慈悲,大情怀,即使后世万代的人想起这些,也觉得可敬可亲。


江南的园林建筑,无论廊亭堂榭还是曲栏叠石,亦可称得上精妙玲珑,从柱梁彩绘到挑拱飞檐,都来得自然舒展,素雅含蓄,婉转通透。江南的民居,则是向自然的延伸,浮于山水又融于山水,以溪河湖海相连,以桥舫渡头为纽,与平原花田交错,同烟山晴岚相染,可谓门前小桥流水,屋后桑柳成荫,正是一派宜室宜家的所在。屋瓦所以为黛,只因经年的风雨太过厚重,它需要以暗沉的格调,吸纳人世的悲欢交加,粉墙所以为白,只因翠竹太绿,娇花太红,它需要以明亮的素净,衬托四季的无穷色相。


南方天气,多雨而少晴,为不至于长衢泥泞,故而把青石板铺进街巷里弄。雨天里出门在外,撑上一把油纸伞,听着雨声在头,足音笃笃,身上脚下却雨泥未沾,便自有一份凡常日子的适意。此中的适意,亦便是诗人眼中的诗意。戴望舒写雨巷,轮回复沓,叠意缠绵,短句如雨点,长句若雨丝,从而使一个清纯的少女形象,在淅沥飘渺的烟雨中宛然而出。我不是诗人,没有如此浪漫的情怀,但心里也有着一条江南的雨巷。在这条雨巷,撑伞的人不是我,不是少女,只是一个身着旗袍的女子,而她必定腰身婀娜,藕臂纤足,在寂寥的长巷里踩着雨花,风拂弱柳般地走过。至于她是喜是忧,是娇俏还是妩媚,我无从知道,因我正在远处的阁楼上临窗听雨。我的这一瞥目光无意,她的经过也无意,可是这一抹雨中的背影,却会让我意念萌动,渐成相思。


我心上的江南,便是如她一样的温润,如她一样的朦胧,甚而带着几分风情,几分暧昧。亦只有这样的江南,才会让我爱上,才会爱得入心,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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