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讲义坦白讲,任何一个文明在急速发展的过程中,尤其是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文化的包容性都会在主观上变得狭隘,但在客观上变得开放。
课程文稿
查理曼开创了欧洲文明,拥立了她的精神内核、打造了她的制度骨架、圈定了她的基本范围,现代西方正是从这样一个中世纪文明脱胎而出。比查理曼稍早,另外一位大人物开创了伊斯兰文明,他对伊斯兰文明的贡献要大过查理曼对欧洲文明的贡献,他就是穆罕默德。
公元610年,穆罕默德创立了伊斯兰教,他写下了伊斯兰教的原典《古兰经》,明确阐发了伊斯兰教的教义,完成这项工作的角色堪比基督教当中的耶稣加上保罗。随后,他创立了穆斯林共同体和它的军队,并且带领他们征服了阿拉伯半岛,完成这项工作的角色堪比罗慕路斯加上凯撒。而他的后辈们,很快就与查理曼家族直接交锋,并且长期占据上风。伊斯兰文明历史上曾经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至今仍然是世界上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把查理曼和穆罕默德放在一起比较,是为了把中古文明的大立法者看清楚,明确他们的巨大贡献和关键地位,补足我们对文明连续性的理解,不要一谈文明就只说源头,而忽视了一路上的曲折与精彩。我们通过三个问题来比较查理曼的欧洲文明和穆罕默德的伊斯兰文明。第一,原创性;第二,精神权力与世俗权力的关系;第三,开放包容的姿态。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查理曼和穆罕默德究竟谁更有原创性。从纸面上来看,毫无疑问,穆罕默德更具原创性。
我们前面提到了,穆罕默德写下了《古兰经》,确定了伊斯兰教的教义,创立了伊斯兰教,打造了伊斯兰文明的精神系统。这项工作的完成者在基督教文明中对应的是耶稣和保罗。这是开宗立派的大业,在人类历史上干成这种大事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耶稣和穆罕默德之外,还有佛陀、孔子和苏格拉底。他们都是大宗师,为人类带来了一个独特的世界。查理曼在这方面几乎没有建树,他虽然拥立了大公教作为欧洲文明的精神内核,但这套精神内核并不是他制造的,他的智慧不体现在这个地方。
从武功方面来看,查理曼武功盖世,堪称战神。穆罕默德也不差,他在有生之年率领穆斯林统一了阿拉伯半岛,他的后辈们沿着他开创的道路打造起庞大的阿拉伯帝国。查理曼的加洛林帝国,面积并不比穆罕默德统一的阿拉伯半岛更大。
穆罕默德的原创性在于他在部落林立的阿拉伯半岛建成了极富组织力和战斗力的穆斯林社区,对本地部落顺利实现降维打击,扩张速度令人咋舌。如果拿罗慕路斯对比的话,罗慕路斯应该是有生之年就统一了意大利半岛。不过也得替罗慕路斯说句公道话,当时的意大利半岛,南部是希腊文明的地盘,文明程度比罗马高,北部是日耳曼人部落,体格比罗马人好,罗马人其实是差生逆袭的典型。而穆罕默德的阿拉伯半岛上没有进入文明阶段的部落,一旦穆罕默德用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社团带自己的兄弟们跨过文明的门槛,就拥有了对野蛮部落的碾压性优势。
搞清楚了穆罕默德所解决的问题和取得的成就,我们就明白了,查理曼和穆罕默德处于文明的不同阶段,他们面临的基本任务存在本质的差别,简单来说就是,查理曼是承接文明,穆罕默德是创立文明。查理曼的工作是把已经有过的文明精华重新整理,架设成新的秩序,材料都是有的,但地基不一样了,所以设计图和施工步骤不一样。穆罕默德的工作基本上是所有事情自己从头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查理曼面临的困难就要比穆罕默德更小,也不意味着查理曼所需要的综合能力就要比穆罕默德的更差。查理曼可用的资源比穆罕默德多,教义是现成的,教会组织是现成的,军队是现成的,庄园制是现成的,但他受到的约束和限制也比穆罕默德多。教义不能改,甚至不归他解释;教会怎么样才能听他使唤还得少给他找麻烦,军队和庄园也一样。这个时候我们就能看出来了,查理曼这样的承接文明的大立法者是带着多重镣铐跳舞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得看清楚,他面对的敌人和麻烦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但他拥有的资源和资产也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我们这些活在他们身后的现代人,只能做文明的承接者,本质上都是带着镣铐跳舞,不可能像大宗师们那样在一张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第二点,我们来看查理曼的欧洲文明和穆罕默德的伊斯兰文明如何处理精神权力与世俗权力的关系。查理曼的状况相对接近君士坦丁模式,穆罕默德模式则与他们相反,但威力比他们更大。
回想君士坦丁模式,皇帝是上帝的搭档和小伙伴,皇帝从上帝那里得到授权,这是皇帝的底气,也是皇帝想实现的。不要以为法律这么规定,皇帝就当然享有这种权力和地位。所有权力和地位再有法律保障,也得自己去兑现。君士坦丁能做到的,狄奥多西就没做到。帝国大,还是教会大?按照君士坦丁的想法和做法,不存在这个问题,教会是帝国的一个部门。但你看,狄奥多西身边有安布罗斯,在安布罗斯那里明显不是这样的,教会不仅不是帝国的一个部门,而且自己要独立成一个系统,甚至还要高于帝国。
拜占庭皇帝们为了彻底坐实君士坦丁模式,在公元8世纪发动了破坏圣像运动。运动的过程很复杂,但动机和结果很明显,那就是皇帝牢牢掌握教会,从制度上消灭安布罗斯那种大主教的出现。好几代拜占庭皇帝发动了好几波破坏圣像运动,他们成功了,东正教成了他们服服帖帖的好帮手。
和拜占庭频繁交往的查理曼是很想把罗马教皇也收编掉的,不仅罗马教皇,下面所有的主教和修道院院长他都想收编。他想在中世纪封建社会的基础上复建君士坦丁模式。但是在西方,世俗权力对于精神权力的优势没那么大,既比不上之前的君士坦丁,也比不上隔壁的拜占庭。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新的安布罗斯会出现,皇帝将再一次被训诫,教会将彻底独立成为一个系统。查理曼的追随者们会发现,他原来就是集世俗权力和精神权力于一手的顶峰,他们在这方面根本达不到查理曼所取得的高度。这是我们要讲的下一位大立法者教皇格里高利七世所立的大立法定下的。
穆罕默德到底是耶稣那样的教士,还是凯撒那样的皇帝,都是,也都不是,因为他亲自把两种身份合二为一了。伊斯兰教是最坚决的政教合一,它从最大的王朝到最小的村庄共同体都是合二为一的,既是教会组织又是政权组织。挪到屋大维时代,穆罕默德相当于一个人既是开宗立派的耶稣又是创立帝国的屋大维。
穆罕默德在世,他首先是先知,然后是总司令,宗教与政治、军事、经济这些俗事相比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和统摄地位。作为穆罕默德的继承人,哈里发首先是宗教领袖,然后是政治和军事领袖。穆罕默德创立的伊斯兰文明当中,精神权力高于世俗权力、领导世俗权力,甚至可以说,如果有世俗权力存在的话,也不过是精神权力的附属物。对比一下努马创立的罗马多神教,宗教只是世俗政治的工具,伊斯兰文明则完全相反,政治只是宗教的某个面向而已。伊斯兰文明急速扩张,地中海东岸和南岸全收,在欧洲拿下了西班牙,被查理曼的爷爷顶住了,在欧洲东部被拜占庭顶住了。但无论如何,他们建立帝国的速度,恐怕只有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能够相比。这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是带着满满的宗教热情去征服全世界的。政教合一、宗教优先的伊斯兰文明在查理曼时代展示了他们几乎天下无敌的战斗力。
从精神权力和世俗权力的关系来看,君士坦丁和查理曼的集权是凭借超强的个人能力实现的偶然结果,很难得来,又很容易失去。但在伊斯兰文明里,从一开始这就是哈里发的标准配置。雄才大略的查理曼毕生苦心经营,都没有达到穆罕默德初始设定的权力集中程度。这是欧洲文明和伊斯兰文明重大的结构性差异。
第三点,我们再来对比一下查理曼的欧洲文明和穆罕默德的伊斯兰文明,谁更开放包容?
坦白讲,任何一个文明在急速发展的过程中,尤其是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文化的包容性都会在主观上变得狭隘,但在客观上变得开放。胜利带来自信,精神上、文化上就很容易变得傲慢,对异质文化的排斥性会增强;但胜利也带来多元,更多原来没有的因素急速汇入了主体,客观上就有利于开放。
查理曼的欧洲文明天生具有多样性,因为它天生就是多种因素聚合而成,耶稣的基督教、罗马帝国的荣耀、日耳曼人的血统,再加上封建制确认下来的社会多样性,欧洲文明底子上就是一种多元化的结构。
穆罕默德的伊斯兰文明也需要异质文化的滋养,面对富丽堂皇的波斯文化,处于成长期的伊斯兰文明热烈拥抱,这就是伊斯兰历史上著名的阿拔斯王朝。它的帝都巴格达之辉煌甚至超过了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它的哲学、科学、文学在当时的世界上独领风骚,为整个人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和查理曼同时代的阿拔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强大、最繁荣、最辉煌的帝国。《一千零一夜》就是他治下阿拔斯帝国文化异常多元最好的写照。相比而言,查理曼只是带领欧洲文明从泥潭中刚刚起步。如果以文明程度来标定世界的中心与边缘,当时的巴格达是世界中心,查理曼的亚琛只是一个遥远边缘的小镇。西方并不是从来都以凯撒和屋大维的罗马帝国的面貌站在世人面前,当然,伊斯兰文明也不是一直都持续着阿拔斯王朝的辉煌。公元1258年为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所灭,世界中心巴格达被夷为平地。
欧洲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在历史上都曾经实现过以极度的包容成就顶级的辉煌,就像中国中古时期的大唐王朝一样。在文明的纵向和横向比对中,我们会发现,各大文明实力的此消彼长是常态,花无百日红,文明的兴盛期不可能超过千年。因此,世界的中心和边缘在古代是不断变换的。在各大文明的兴衰之中,我们要特别留意查理曼这样的大立法者,正是因为他们,通往文明之路没有彻底中断,旧文明得到了新生。同样,我们也要特别留意穆罕默德这样的大立法者,他们带领自己的文明半路杀出来,创造新的世界中心,通往文明之路又多了一种伟大的选择,整个人类文明也变得更加有趣、更加精彩。
讲得太透彻了!膜拜李筠老师!
有信仰的部队就是牛逼
更新太慢了
这节目不错,怎么评论这么少?
湖小蓝 回复 @林中一抹白了个白: 是不是因为这是收费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