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57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在这一回当中，紫鹃以林黛玉要离开贾府这个谎话来试宝玉，既试了宝玉，也试了黛玉，还试了贾母，试了薛姨妈。试宝玉为什么变成了试忙玉呢？因为宝玉表现的太激烈了，所以说他太忙了。而“薛姨妈爱语慰痴颦”，就是到潇湘馆去看林黛玉，跟她聊了一些关于婚姻的话题，甚至聊到应该把林黛玉许给贾宝玉。

紫鹃为什么要试宝玉？因为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感情紫鹃是最清楚的，他们两个人不能分离，但是又不肯越雷池一步，实际上两个人是在搞精神恋爱。林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坏，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一心一意爱着贾宝玉，她又感觉未来的希望很渺茫，因为不管是贾宝玉还是林黛玉，他们都是受着封建家庭贵族青年的那种教育长大的，他们都不可能也不敢直接向家长请求恩准，你们允许我们两个人的自主选择。这是整个的社会风气决定了，也是贵族的家规所决定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虽然深深的相爱，但是他们两个人都认为，婚姻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个人就是想破了脑袋，他也不敢在家长跟前透露一句话自主婚姻，这也就是《红楼梦》这本小说他写的爱情，比起以往的小说，有着更深刻的内涵的原因。

紫鹃试宝玉

在紫鹃看来，林黛玉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外祖母，贾母在一天，林黛玉就有保护，贾母一旦不在，舅舅舅妈是完全靠不住的，林黛玉这样的孤女，只能任人欺负。紫鹃认为，林黛玉只能在老太太硬朗的时候定下大事，和她深深相爱的宝玉订亲，林黛玉的未来才有保障。但是能不能叫老太太开口说话，紫鹃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取决于贾宝玉对林黛玉的态度的深度，所以她就想试探一下假如林黛玉要离开贾府，贾宝玉会有什么表现。

我估计紫鹃一直是琢磨这个事，但是迫使她付诸行动得有个诱因，这就是第50回薛宝琴出现之后，贾母看到了薛宝琴比她的姐姐还要聪明，还要漂亮，动心了。把薛宝琴安排在自己身边住，特别是当大观园的人在芦雪广联诗，贾母也去了。她看到山坡上薛宝琴抱着梅花，贾宝玉转出来，也抱着梅花。她回来就向薛姨妈打听宝琴的生辰八字。薛姨妈估计贾母是想给贾宝玉求聘，就吞吞吐吐的把薛宝琴已经订婚的事告诉了贾母。

但是贾母打听薛宝琴的生辰八字的事，肯定在贾府飞短流长了，紫鹃产生了危机感，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要试宝玉了。她怎么试宝玉呢？贾宝玉去看黛玉，黛玉在那里睡午觉，宝玉不敢惊动，看到紫鹃在回廊上，就问紫鹃，“昨儿晚里咳嗽好了吗？”紫鹃说，“好点了。”宝玉就说，“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他看到紫鹃穿的衣服比较单薄，往她的身上摸了一摸，“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就说，“从此以后，咱们只可以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叫人看着不尊重。”教训了贾宝玉几句，就进房间去了。

贾宝玉就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就瞅着那些竹子发呆。恰好雪雁从王夫人那取了药回来，看到贾宝玉在这里发呆，就很奇怪，问紫鹃，“姑娘还没醒，是谁给宝玉吃气了？他又在那里发呆呢。”紫鹃这就出去，去看看，她这时候就下决心要试一试宝玉了。她就跟宝玉说，“我不过说了这么两句话，你就赌气跑到这风地里来哭，你这不是吓唬我吗？”宝玉赶快解释了一番。紫鹃问，“几天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走来，你不是跟姑娘说了一句燕窝，就停住了吗，我正想问你。”宝玉说，“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我想到宝姐姐也是作客，林妹妹吃燕窝又不能间断，只管去找人家要，也太托实了，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露了风声，老太太大概就和凤姐姐说了。我现在听说一天给你们送一两燕窝，也就完了，就这么回事。”

紫鹃一听，找到了要试宝玉的理由了，她说，“多谢你费心，如果在这天天吃燕窝，回家哪有闲钱吃这个。”宝玉一听说“谁要回家？”紫鹃就煞有介事地说“林姑娘要回家。”贾宝玉先是反驳“不可能，姑母和姑父都没了，没人照管，林妹妹才住到我们这儿来，她怎么可能再回去？”紫鹃就编出来，林家的姑娘长大了，肯定林家会来接，而且又编出来，林黛玉已经在做离开荣国府的准备了。我们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你赶快找出来给我们，林姑娘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打点出来，准备还给你了。就编了这么一套谎话，给贾宝玉造成了一个印象，那就是林黛玉说走就走，拔腿就走了。

林黛玉要走，这个话使得贾宝玉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紫鹃本来是要看看，我说我们姑娘要走，你会怎么表态，你会不会说坚决不能走等等话。但是贾宝玉不吱声，为什么，因为一听说林黛玉要离开，贾宝玉掉魂了。他先是一头热汗，满脸紫胀，这是非常焦急的情态，然后两个眼珠直直地起来，口角间津液留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就睡下，扶他起来，他就坐着，倒了茶，他就吃茶，完全是没魂了。这个时候，贾宝玉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袭人以为李奶奶会有经验，请李奶奶来看。李奶奶一看，贾宝玉怎么傻到这个程度，她去掐贾宝玉的人中，按照中医的说法，人中是人的命门。但是她掐人中，贾宝玉也一点不觉得疼李嬷嬷就大哭，说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袭人他们这些人就都哭起来了。

袭人“问罪”潇湘馆

袭人知道贾宝玉是跟紫鹃说了话，成了这个样她就。直接跑到潇湘馆来了。紫鹃正在那里服侍林黛玉吃药，袭人也顾不上什么了，上来就问紫鹃，“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回老太太去，我不管了。”说着就坐在椅子上袭人这一次是形态完全变了，见了林姑娘既不问好，也不请安，而且自己就坐在人家的椅子上了。林黛玉看到袭人满脸急怒，满脸泪痕，和过去的表现完全不一样，也慌了，说“怎么了？”袭人定了一会神，一边哭，一边说:“不知道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嬷嬷掐着也不疼了，已经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嬷嬷都说不中用了，在那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已经都死了。”

袭人实在是太着急了，她连贾宝玉可能已经死亡了都推论出来了。林黛玉一听那还了得，李嬷嬷是个有经验的老太太，她都说贾宝玉不中用了，林黛玉也活不成了,“哇”的一声，把刚刚吃的药全都呛出来。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痛声咳嗽起来，脸也红了，头发也乱了，眼睛也肿了，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林黛玉推着紫鹃说：“你不用捶，你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贾宝玉出了问题，贾宝玉有了生命危险，第一个要跟他一块走的就是林黛玉。林黛玉是贾宝玉的命，贾宝玉也是林黛玉的命。宝玉黛玉心心相连，命命相通。

这个时候贾母、王夫人已经都赶快赶到，因为袭人来找潇湘馆的紫鹃，紫鹃就告诉林黛玉，我没说什么，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袭人说，“你不知道那个傻子，他总是玩话当真。”林黛玉就赶快说，“紫鹃，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只怕他就醒过来了。”这样紫鹃就跟着袭人来了。

紫鹃说出宝玉疯傻的原因

贾母一看到紫鹃，眼内出火，骂“你这个小蹄子，你和他说了什么？”紫鹃说“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玩话。”贾宝玉不是一直神智不清，死了半个了，一下子看到紫鹃，清醒了，“哎呀“一声哭了。贾宝玉掉了魂，见了紫鹃就拣回了魂，为什么？因为紫鹃是林黛玉的贴身侍女，是林黛玉的代表。贾母就以为这是紫鹃得罪了她的宝贝孙子了，就亲自拉着紫鹃，叫宝玉打她。我看到这个地方，我就觉得太好玩了。你一个做奶奶的，你拉着一个小姑娘，叫自己的孙子打，你这个奶奶还讲理不讲？一点儿都不讲。对于贾母来说，爱她的孙子就是最大的理，牵扯到她这个宝贝孙子，她连贾政这个亲生儿子她都可以恶狠狠地教训，叫他跪在那里磕头，何况是一个丫鬟。而荣国府至高无上的太上皇贾母，亲自动手拉着一个丫鬟，叫自己的孙子打，这个场面太好看了。

没想到贾宝玉不打，贾宝玉死死地拉住紫鹃不放手，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大家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才问起来，是紫鹃说要回苏州，这句话引出来的。贾母这才知道贾宝玉突然又疯又傻，就是为了他林妹妹。他们就知道，贾宝玉离了林黛玉不能活，贾宝玉表示林黛玉走到哪，他跟到哪，林黛玉不能走，林妹妹要走我就跟她走。这就是贾宝玉神智不清，但是表达出来非常清醒的意志。

宝玉疯傻

更好玩的是，“林”字还成了贾宝玉的兴奋灶。偏偏这时候有人来回贾母，说林之孝家的来看宝玉了。贾母说，叫他进来吧。宝玉一听，满床大闹：“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吧。”曹雪芹这个小说家，真是信笔点染，都是妙语。荣国府的大管家，有赖大，有林之孝，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林之孝家就跑了来呢？因为曹雪芹需要用一个姓林的来做一段妙文章。

贾母一看，自己的孙子不叫做林家的人来，她也赶快说，“打出去吧，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你只管放心吧。”这样安慰她的宝贝孙子。贾宝玉就哭“除了林妹妹，谁也不许姓林。”贾母赶快说，“凡是姓林的，我都打走了。”而且告诉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吧。”大家看看，这个老祖母，为了她的宝贝孙子，连别人姓林都不让姓了，大家赶快答应了。

宝玉又看到墙上摆着一个西洋自行船，就指着那个船叫，“那不是接他们的船来了。”贾母就赶快说“拿下来，拿下来。”袭人赶快拿下来，宝玉抓紧把那个船塞到自己的被窝里，说“这可走不了了”。这些描写实在是太好玩了。一边这么神志似乎不清醒的，不让别人姓林，把墙上的船都得塞到被窝里，一边就死拉着紫鹃不放。只是这么闹，那实在是不太好看，这时候就插了一段，请了王太医来看病的有趣的情节。

王太医给宝玉看病

王太医来看病，贾母就坐在他身边。王太医先请了贾母的安，诊了诊贾宝玉的手，贾宝玉的手一只手还拉着紫鹃。紫鹃也就得低了头，王大夫也不知道怎么这个少爷还得一直拉着一个姑娘。诊完了脉就说，世兄，这是对贾宝玉的称呼，“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背了医书了，他的意思就是痰迷，有各种各样的病症，而贾宝玉这个是一时着急，还是一个比较轻的。贾母说，“谁叫你背书，你就说怕不怕？”王太医赶快说“不妨不妨”。贾母问“果真不妨？”王太医就说，“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这时候贾母又使开威风，怎么说呢，“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治不好她的孙子，她得把人家太医院的大堂给拆了。而这个王太医一开始只听到贾母说叫贾宝玉好了之后捧着谢礼亲自去磕头。他就说“不敢，不敢。”，但他在说“不敢”的时候，贾母已经说了拆了他们的大堂了，那就成了你可不敢拆了我们的大堂。大家都笑了。插上这一段，就使得情节和刚才那种贾宝玉急怒攻心就有所协调了。小说家创造场面，曹雪芹是一绝。

紫鹃不能回去，贾母只好把琥珀派了去服侍黛玉。黛玉就不时叫雪雁来听消息。宝玉稍微好了一点，但是梦里惊醒就哭，说“林妹妹走了，有人来接她了”。只要他醒了，就得紫鹃上来安慰他一番。这样过了一天，又吃了王太医的药，渐渐好了。

贾宝玉向紫鹃诉肺腑

宝玉知道自己好了，但是他又怕紫鹃回去，就假装还是疯疯傻傻。紫鹃也后悔。袭人就对紫鹃说，“都是你闹的，还是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个呆子听了风就是雨，以后怎么办。”袭人心里很清楚，贾宝玉是离不开林黛玉的。但是你叫袭人接受林黛玉那也是很困难。

这个时候湘云来看贾宝玉，就把贾宝玉生病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事，说给他听。不让别人姓林，怎么样把那船掖到被窝里。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贾宝玉就问紫鹃“你为什么哄我？”紫鹃这就告诉他，贾母看上了宝琴，而且要给你们定亲。贾宝玉就解释，宝琴那个事不过是一句玩话，而且说果然要定了她，我还是这个形景吗？这个话的意思很明确了。我没和薛宝琴订亲，我这次大闹，我是闹着要和林妹妹订亲。而且贾宝玉和紫鹃说了一句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烟化灰。”这个咱们是谁，主要当然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这就是宝黛爱情最高层次的盟誓了，那就是贾宝玉决心和林黛玉共生共死。

这样一来，这不又出现了一次贾宝玉向丫鬟诉肺腑了。他上一次向林黛玉诉肺腑是诉到袭人的耳朵里面，他对袭人说，我为你弄了一身病，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而这一次诉肺腑，他诉到紫鹃的耳朵里面。咱们活一起活，死一起死。我觉得贾宝玉是故意的把紫鹃当成林黛玉来诉肺腑。他知道像这样的话，如果他直接给林黛玉说，咱们俩活就一块活，死就一块死。那林黛玉可能又得恼了，又得说你该死的胡说。但是他跟紫鹃说，紫鹃就会把贾宝玉的心思委婉地传达给林黛玉。

紫鹃试宝玉的作用

紫鹃试宝玉，证明了宝玉离了黛玉不能活，也证明了黛玉只要贾宝玉一出问题，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而紫鹃试宝玉，我认为她还试醒了贾母。为什么这样说呢？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和第50回，“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贾母不是喜欢上薛宝琴了吗，说薛宝琴和雪中的红梅比画都好看，问薛姨妈薛宝琴的生辰八字。这个时候贾母考虑贾宝玉的配偶，似乎不再是林黛玉了，变成薛宝琴了。可能就因为薛宝琴确实比林黛玉更美丽，更懂事，特别是更健康。林黛玉常年生病，当他们两个人渐渐长大，宝贝孙子贾宝玉的婚事要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贾母即使再偏爱外孙女，她也不能不从健康方面考虑，从宗祠方面考虑。而且我觉得，这个非常有经验的老太太，很有可能，预感到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活不长。

而紫鹃试宝玉，就使得贾母知道，宝玉离开了黛玉连生命都可能保不住。贾母听说贾宝玉差点死掉，就是因为一句玩话，就哭了，流着眼泪感叹，“我当是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贾母难道看不出，她的孙子和外孙女之间的感情吗？我想老太太是看出来了，但是她不能叫别人认为她看出来了，也不能叫别人认为他们两个是儿女私情。所以她说不是什么要紧大事，是一句玩话。她嘱咐紫鹃，宝玉是有呆根的，你不可以和他这么开玩笑。后来贾宝玉听到姓林的，来一个大闹，连那个玩具船都藏到被窝里面，贾母都是亲眼看到的。贾母的处理就是我这个宝贝孙子说怎么样咱就怎么样，不让姓林的来，就不让姓林的来，姓林的都叫我打出去了，还说了很多非常可笑的话，甚至说姓林的都死绝了。这就等于向贾宝玉承诺，我会把你的林妹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贾母看清楚林黛玉对贾宝玉已经是性命相关了，她还能拿自己的宝贝孙子的生死开玩笑吗？绝对不能。紫鹃仅仅是虚构了一个黛玉要离开，贾宝玉就死了半个了。假如真的叫贾宝玉和林黛玉分离，贾宝玉还不是要彻底的死绝了。贾母即便不为林黛玉考虑，仅仅为贾宝玉考虑，她也得成全贾宝玉和林黛玉在一起。至于林黛玉身体不好，林黛玉有哪些不足，那她可以再给他配侍妾，但是只要林黛玉在，贾母就不能给贾宝玉安排其他的嫡妻，因为那样做就首先要了贾宝玉的命了。而且自从黛玉进府，贾母就一直把林黛玉放在三个孙女之上。贾母元宵节放炮仗，都得把林黛玉搂在怀里，所以贾母是绝对不会像现在流行本的后四十回，她还居然参加了调包记，她还居然说自己外孙女的一些闲话，这都不是曹雪芹的笔墨。

紫鹃劝黛玉

贾宝玉好了之后，紫鹃就回去了。紫鹃回去以后，紫鹃就跟林黛玉说，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这么闹起来了。林黛玉不理她，林黛玉心里还不清楚。紫鹃就直接给她的小姐讲知心话，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林姑娘，你和宝二爷是最合适的。林黛玉当然就不能允许自己的丫鬟当面议论自己的婚事，就啐她，“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就更进一步地推心置腹，“我不是白嚼蛆，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著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你没有听到俗语：‘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紫鹃太聪明了，紫鹃就把贾宝玉和林黛玉他们两个的感情的基础给说出来了。他们两个是知音，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但是林黛玉还是不能接这个茬，就说“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她这是口不应心，实际上紫鹃说的这话，林黛玉听了非常的伤感。紫鹃睡了，她就直接又哭了一夜。这是干嘛呢？又在向神瑛侍者回报甘露之恩了。

邢岫烟和薛蝌定姻缘

这里面有插了一段故事，那就是薛姨妈发现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端雅稳重，就想要来做儿媳妇，但是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举止浮奢，又怕糟蹋了人家的女儿。恰好就想到，薛蟠的弟弟也没有娶妻，他们两个人倒是很合适。她就跟凤姐商量，凤姐就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贾母就很愿意做这个媒人，自作主张，就把邢夫人叫了来，给她把这个事促成了。而且是叫尤氏婆媳做一个表面上的媒人。这么尊贵的老太太不能出来做媒人，叫尤氏婆媳来料理，这不就定了。

邢岫烟和薛蝌两个人是在途中有一面相遇，两个人也比较满意。这一对就是《红楼梦》当中非常少见的最后可能是有善终的一对，就是他两个人是父母之命，他两个人也比较合适。这两个人婚姻成就的这么轻易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说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非常重要的。而贾宝玉和林黛玉却始终得不到父母之命，也得不到媒妁之言。

薛宝钗接济邢岫烟

邢岫烟和薛蝌订婚后，邢夫人要把邢岫烟接出贾府，倒是贾母比较开通，说反正两个孩子见不了面，就是姨太太和大姑子小姑子，正好可以亲香。小说写了一段薛宝钗如何与邢岫烟亲香的细节。曹雪芹从薛宝钗的视角对几个人做了一番观察和判断：邢岫烟父母是酒糟透的人；邢夫人对岫烟不是真心疼爱；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这些话太精彩了。尤其是迎春是有气的死人这一句，无比形象，针针见血。但是这样的话，宝钗永远也不会从自己嘴里讲出来，这是她的心理活动，说明她何等老辣。金陵十二钗中，宝钗才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钗在邢岫烟订婚前就暗暗体贴，接济她闺阁家常需用的东西。难得这么个皇商家小姐对贫寒之家的女孩如此体贴照顾。现在成了未来一家人，宝钗对邢岫烟的照顾就更加细致周到。宝钗发现天还冷，邢岫烟却换成夹衣，关心地问为什么？邢岫烟说，棉衣送去典当了。因为她需要钱用。姑妈，也就是邢夫人，叫她把王熙凤送的一月二两银子的月钱，送一两给爹妈用，需要用什么东西，用迎春的就成。而迎春的丫鬟婆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过三天五天，邢岫烟还得拿钱给她买点心打酒。只好早早就把棉衣当了，恰好当到薛家的当铺。非常小的细节，画出邢夫人的小气，你的兄弟缺钱，你那么有钱，不自己掏点钱给兄弟用，居然琢磨上侄女的零用钱区区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怡红院的丫鬟都顺手给人。邢岫烟当掉棉衣居然是为了打点迎春的下人，大观园的世态炎凉到了极点。

宝钗告诉邢岫烟，干脆把二两银子都给你父母，缺什么找我要就成。宝钗对邢岫烟体贴周到，她是真诚的，善良的，完全不像对待贾母王夫人那样，似乎有点儿趋势附势、沽名钓誉。宝钗知道邢岫烟戴的玉佩是探春给的，嘱咐邢岫烟一番话，虽然是闲话，但对于理解四大家族兴衰很有作用。

宝钗是这样说的：“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到脚，可有这些富丽妆饰？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自己该省的都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她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必比她们为是。”这段话说明，薛家和贾家由盛而衰的趋势是一样的，而且薛家已经先于贾家败落。薛宝钗不被贾母欣赏的素净，原来是她对未来艰难生活的准备。有点儿讽刺意味的是，宝钗身上最富丽的闲妆，亮闪闪的金锁却始终没摘下来。

薛宝钗的明理懂事、与人为善，通过这些日常小事写得很生动，可惜的是，薛宝钗比王熙凤还心内有机关，比探春还要才自精明志自高，但她偏偏生于末世，改变不了家族的命运，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悲剧命运。《红楼梦》写的是千红一哭、万艳齐悲，不管多么有才能、多么有见识、多么严格自律的女性，都不能获得人生幸福，实在太悲哀了。薛宝钗及其母亲一直关心金玉良缘，这算是有父母之命了，但在前八十回，也始终没有出现金玉良缘的媒妁之言，特别是元妃的指婚之言。林黛玉和贾宝玉心心相印，又一直盼望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趣的是，似乎薛宝钗的母亲要来当这个媒妁之言了。听众朋友们你们相信吗？那就是一回里面的薛姨妈爱语慰痴颦。

薛姨妈爱语慰痴颦

薛姨妈到这儿看望林黛玉，她说了很多的爱语，她的爱语是真的，还是虚情假意？红学家们争论了一个溜儿够，我们看看薛姨妈有哪些爱语。

薛姨妈先对林黛玉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有个月下老人管着系红绳，暗地里把一男一女的脚用红绳绊住，不管天南海北还是有世仇，将来都会做夫妻。如果月下老人不拴，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者是年年在一块，以为定了的，也不能到一处。”这段话，我觉得等于告诉林黛玉，你别以为你和宝玉天天在一块，好像老太太也要定下这些事，但是月下老人不给你系红绳，什么也成不了。薛姨妈还要直接说，比如说你们姐妹俩个，就是你和薛宝钗的婚姻，“也不知道是在眼前，还是在山南地北。”这是在劝导林黛玉，不要太痴情了。薛姨妈又对宝钗说，“前儿老太太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这个话有点夸张了，因为老太太并没有直接说要把薛宝琴说给宝玉，但是薛姨妈就给演绎了，这不是刺激林黛玉吗？

薛姨妈继续说，“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我说‘我原要说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得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订与他，岂不四角俱全？”这段话是红学家们讨论来讨论去、最费解的一段话。

薛姨妈说老太太要把宝琴订给宝玉，当然是直刺黛玉之心。但是薛姨妈不是一直拿着薛宝钗宣扬金玉良缘吗？她怎么说她无人可给呢？这是不是言不由衷？既然这句话言不由衷，薛姨妈其它的话就是真的吗？比如说把林黛玉订给宝玉做媳妇。我觉得这番话体现了薛姨妈无可奈何的心理。贾宝玉又疯又傻的时候，闹得死去活来，薛姨妈说了这么一番话，宝玉和黛玉从小一块长大，宝玉是个实心孩子，猛听着黛玉要走，难免舍不得。这番话对贾母来说是个及时雨，贾母就是需要这样对别人解释，贾宝玉和林黛玉不是男女之情是兄弟姐妹之情。至于贾母自己怎么理解，那是她自己的事。

其实薛姨妈这么聪明，她应该知道，宝玉和黛玉已经心心相连，不能分开了。她也早就发现，不管她怎么宣传金玉良缘，贾母就是油盐不进，偶尔出现一个薛宝琴贾母那么动心，一直在她身边活动的薛宝钗，她一直不动心。所以看到贾宝玉为林黛玉死去活来，薛姨妈说把你林妹妹订于他，这是个无奈之语。紫鹃很聪明，马上就跟进来一问：“姨太太有这样的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这可真是将了一军，差点就把这个棋局高手薛姨妈将死。薛姨妈的回答是：“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这样的回答，这真是太滑了，这个老太太，不仅不用回答紫鹃的话，我去不去说，还叫紫鹃不能再问了。

林黛玉就说紫鹃是“也臊了一鼻子灰走了去了”，但是潇湘馆的婆子们又说了：“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婆子们说话，薛姨妈就不能再开玩笑了，骑虎难下了，就只好回答：“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我就在琢磨，薛姨妈能出这个主意吗？薛姨妈一直认定了要金玉良缘，现在她去向贾母建议成全木石姻缘，可能吗？不过在曹雪芹这样的天才小说家的笔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既然某一句话谶语，脂砚斋的某一句评语，都可以引出后文。那么薛姨妈公开说的话就真不能兑现吗？有的红学家就认为，很可能后来就是薛姨妈做了媒，就是贾母同意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婚事，但是贾宝玉外出逃难了，林黛玉为了贾宝玉日夜哭泣，最后还完最后一滴眼泪，泪尽而逝。

那么薛姨妈说的这个话，怎么兑现？我就想象不出来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情节。如果薛姨妈真的兑现了她的话，宝玉黛玉最后是怎么又成了悲剧，会有一些多么叫人心动神移的情节呢？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