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又到小寒时节

我国节气的名字，有些起得有点儿怪。小暑和大暑的“大”与“小”字，同字面的意思相同，是大暑要比小暑的天气热。

但是，小寒和大寒的“大”和“小”字，在节气的意义里，却意思正相反，小寒要比大寒冷得多。

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起的，应该将小寒和大寒颠倒过个儿来才是。

小寒时节，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如果拿唱歌作比，一年二十四节气，比我们古代音乐里的宫商还要丰富，高音低音，起承转合，此起彼伏，让四季有了变幻多姿多彩的韵律。

那么，小寒唱的是最高音，是帕瓦罗蒂一般扯直了嗓子将寒冷唱到最高亢。

因此，即便民谚中常常会将小寒大寒放在一起说，比如最常见的是“小寒大寒，冻成一团”，但是，小寒大寒毕竟不是一对孪生兄弟，小寒毕竟要冷于大寒，冻成一团之中，温度是有差别的。

当年，在北大荒，也有一句民谚，是关于农事方面的：“小寒大寒，猪栏关严”。

虽说也是将小寒和大寒放在一起说的，一样也是有所侧重的，是将重点放在小寒上。

那时，我在生产队里的猪号喂猪，北大荒军事化管理，负责猪号的，是位山东汉子，姓王，当时叫做班长，领导猪号四个人。

他和一个姓陈的山东汉子管烀猪食，我和另一个叫小尹的年轻的山东汉子负责挑猪食和挑水喂猪。

晚上，班长和山东汉子收工回家，我和小尹都没有成家，当地唤做“跑腿子的”，就住在烀猪食旁边的一间草房子里。

每逢到了小寒前后，班长会格外叮嘱我们两个“跑腿子的”：“夜里睡觉警醒点儿，后半夜一定要起来看看猪圈的门关严没有。”

北大荒的小寒时节，比北京要冷得多，零下二十多摄氏度是常有的事情。

冷不怕，怕的是暴风雪。

北大荒称之为“大烟泡儿”，暴风雪袭来，真的是昏天黑地，北大荒地阔人稀，特别是我们的猪号后面就是一片莽莽荒原，“大烟泡儿”一来，刮得像是狼烟翻滚，对面都看不见人。

小寒前后，是北大荒“大烟泡”最为肆虐的时候，猪栏被风雪刮开，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和小尹没少半夜起来查看猪栏是否关严，有没有被风雪刮开。

记得暴风雪最厉害的一次，是半夜里听到草房被吹得地动山摇，摇摇晃晃像是风浪中的一只船。

我和小尹赶紧从热炕上爬起来，就往猪圈跑。

猪圈围栏的门已被风雪吹开，满猪号里的猪都跑了出来，跑到荒原去了。

这样暴风雪的天，冻上一夜，这些猪八戒就都得冻死，这可不是小事。

小尹赶紧冲我喊：“你去喊老王他们过来，我去追猪！”

我刚跑到半截儿，老王和老陈已经往猪号这边赶了过来。

我们四个人在风雪荒原上追猪，成为了青春最难忘的回忆。

记忆中，难忘的是踩着没膝深的雪窝子，将那头种猪赶回圈。

那家伙，当地人叫做“跑卵子猪”，力气大，脾气大，我们四个人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算把它赶进圈，最后长舒一口气，关上了圈门。

那一夜，冻得我半死，尝到了小雪天气的厉害。

回到屋里，小尹烫酒，老王把他的皮大衣披在我的身上，好半天才暖和了过来。

后来，我曾经写过一首小诗：

“茫茫天欲白，猪号腊冬忙。跑卵实难治，嗷嗷吼似狼。回鞭风正急，归圈雪将狂。酒暖缘小尹，心温赖老王。”

小雪时节，有难忘的寒冷，也有难忘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