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7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下：我爱你，与你无关

你好吗？欢迎来到《李蕾慢半拍》。我们接着讲《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我的一生只属于你

从十三岁一直到十六岁的每个小时，这个女孩都用来去观察作家，敏感地捕捉作家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除了读书、上学，她最爱做的事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趴在门上。因为门上有一个黄铜的门孔，她透过那个门孔可以窥视外面，有的时候就会看见作家的行踪。她甚至去做很多蠢事，比如说作家的手摸过的门把手，她把嘴唇贴在上面去亲吻它。作家扔掉的一个雪茄烟头，女孩子把它捡起来当做珍宝收藏。就这样，女人熟悉了作家的每一个生活习惯，她认得出作家的每一条领带，每一套衣服，作家身边的每一个朋友。

暗恋的人，心里面是有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即使非常小的一件事，陌生女人全都记得。在她的眼睛里既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就是作家。而他的光芒足以照耀女孩子，让她像向日葵一样地绽放。而整个的这个过程，作家完全没有参与，所以这是一个让人慌张的暗恋。女孩会因为作家一个温柔的眼神高兴一整天，终生都记得。也会因为作家外出不在家，感到这一天都没有意义，非常失落。她知道自己幼稚可笑，但是心甘情愿。

因为作家，女孩把一切都忘掉了，她既没有留意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关心过身边同龄的男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决定要跟另外一个人结婚了，她会有一个继父，而这个继父要带着这对母女离开这里。继父家里面的条件还不错，而且他也真心地疼爱这个小女孩，想要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可是女孩子不愿意，母亲非常吃惊，以为她就是一个任性的举动。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做不了主。最后，母亲带走了女孩，她们离开了这幢房子，离开了维也纳。这都没什么，但对女孩来讲，灭顶之灾，就是她离开了作家，她再也不能每天都看到自己暗恋的作家了，这对她来讲简直就像世界末日。

那么这种分离会杀死她的感情吗？当然不。所以有的时候我们在说异地恋对感情会发生致命的影响，读了这本小说，你可能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异地恋，只有恋或者不恋，它跟异地没有关系。此刻女孩子远远地离开了作家，她被迫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可是，她是坠入爱河的女子，离开作家后，她就认为好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得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而这种孤独就让她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她深藏着心中的秘密，感觉到周围都是凛冽的冬天，所以她不发芽、不开花、不结果，她不关心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女人终于被作家看见

终于，她就带着这个秘密长大了。在女孩18岁的时候，她离开了自己的继父和母亲，她要返回维也纳。那这种生活其实是非常辛苦的，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选择，你真是蠢。白天这个蠢女孩就在服装店里打工，一下班她就可以直奔那幢房子。作家还住在这里，住在她十三岁长大的那个地方，她度过了整个少女时期的房子。维也纳的冬天寒风刺骨，可是现在这个美丽的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人却风雨无阻，她每天都出现在这栋房子前面，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她已经是个风情万种的年轻姑娘了，当她站在这里，总会有小伙子来搭讪，为她回头。可是，女人心有所属，她一心一意只想吸引作家的注意力。

终于有一次，她成功了，作家看见她开始向她搭讪，一脸愉快自在的表情，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可是作家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年轻的美丽的女孩子是谁？她和身边所有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可是，作家问她，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吃晚饭？女孩立刻就答应了，她怎么能够拒绝作家的邀请呢？那接下来作家又再试探，说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散步。散步之后又说，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家里去聊一会儿。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女孩子全都同意了。这让作家快乐的时候也有一点点惊讶，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从十三岁就在期待着这一天。这一次，女人终于和作家一起走进了那间公寓，这个在她少女时期就无比好奇的房间，她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就在这个晚上，女孩把自己彻底地交给了作家，不顾世俗，不顾廉耻，她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想爱。

第二天，女孩一早就决定要离开，因为她要去工作。作家有点吃惊，但也并没有挽留，他随意地看了看，书桌上有一只蓝色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白玫瑰，作家就很随意地取出四朵玫瑰花送给女孩。女孩把这四支白玫瑰带回去，每天都亲吻它们，直到它们凋谢为止。这是作家第一次送她花，白玫瑰。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个浪漫至极的夜晚，然后作家告诉女孩，他要出远门了。作家说我会回来找你的，实际上转头就忘记了这个女孩子。因为在作家的生命中，这样的艳遇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他都不会刻意记得。所以作家当然没有回来，他也当然不再记得这个女子。可就是因为这三天，女人怀孕了，她做了一个决定，就是独自生下这个孩子，独自抚养他。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在那个时代，一个单身的女性独自带着小孩生活，那她要怎么样才能赚到他们的生活费呢？

那是一个可爱的男孩，作家完全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存在。可是对女人来讲，这个男孩子就是她跟作家感情的信物，所以她把巨大的热情，把对生活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小男孩的身上，她有了和作家的儿子。而且从那以后，每一年作家的生日，他都会收到有人送来的一束白玫瑰。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礼物，他也不知道这个陌生女人已经跟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可是对女人来讲，白玫瑰是这个作家送给她的第一朵花，而此刻，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像花一样的在长大。女人知道她送去的白玫瑰会被插到那个蓝色的水晶瓶里，她知道那个水晶瓶会被放在作家的书桌上。她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能够唤醒作家的记忆，让作家突然之间想起她、看见她、认出她。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一次，作家没有一次认出过她。

对于作家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艳遇，可是为了这场恋情，女人吃了很多苦。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母亲了，她怎么能接受那个身上流淌着作家血液的儿子，在一个糟糕的贫困的环境里长大，无法受教育。所以，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女人卖身了。她靠结交一些有钱的男朋友，靠依傍一些阔气的情人，来给孩子提供富裕的生活。可是她不停地换男朋友，因为她总是拒绝那些男人的求婚，有一些男人会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喜欢她，想要跟她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想要让她更忠贞地发展一段感情。所以他们会要求这个女子稳定地长期跟随自己，甚至许诺了婚姻。那些男人不介意这个女人的过去，也不介意她有个孩子。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个陌生女人是有魅力的。可是女人不愿意，她不能走入婚姻。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忠贞，如果要走入婚姻那只能和作家，如果作家没有给他婚姻，那么她必须保持自由。只有当她是一个自由的女人，才能在作家召唤她的时候，一秒钟就回到他的身边。

女人的确迷住了很多人，可是她偏偏得不到作家的心，甚至不能让作家记住她。她知道自己的魅力，从表面上看起来，我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已经蜕变成一个女人，就像那些男人们所说，娇艳妩媚，打扮得高雅脱俗，被一群爱慕者簇拥着。你怎么想象得到，我竟然会是当年在你灯光昏暗的卧室里羞怯的少女。接下来，命运又一次安排他们相遇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那一天，在一个歌剧院的包厢里，作家出现了，就在女人隔壁的包厢。那此刻，女人是跟她有钱的情人一起去看戏，她听见作家的声音，她就心神不宁。后来女人和她的情人到一家舞厅里面去跳舞，她太美了，吸引了全场的眼光。作家也在这个舞厅，立即被她的魅力吸引，就想办法去跟她搭讪，暗示她跟自己出去。陌生女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的情人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然后她抛下自己还算有头有脸的情人，和一个男人走了，这一走，她就再也没有回来，她跟作家共度春宵。而她的情人就因为她的不回来，被所有人耻笑，所以女人毁了她的生活，毁了她的金主，毁了她稳定的一切，只是因为作家对她释放出了一丝热情。

可是作家依然没有承诺任何话，他还是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艳遇。从那以后，陌生女人就成为了一个笑话，一个耻辱，没有男人再来资助她的生活，没有男人愿意成为她的情人，所以她过得穷困潦倒。直到最后，他们的孩子生病了，陌生女人也发了高烧，然后他们的孩子死了。就是我在开头讲的，这个女人在这一刻，认为生活中所有的希望都终结了，她放弃了治疗，写下了这封信，把折磨了自己一辈子的心事写下来，然后闭上双眼，她什么都不再留恋。

陌生女人死掉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这一生太短了，可这一生又如此的漫长。尽管我们无法理解，可她依然比很多人都有勇气，她的勇气在于她挑战了我们的舒适圈，你看见她你就会不舒服，你会觉得不值得。你不管是为她痛心也好，还是为她愤怒也好，你都觉得被她挑战。像她这样的人，认为爱是重要的，就任由自己爱着。那她如果认为诚实是重要的，那就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会说真话。所以这样的人是性格中有非常不计后果的那一面，她只忠诚于自己内心的声音，她不受社会的影响，不受男人花心的影响，不受其他女人的影响，也不受那些她不爱的男人们的影响。她不接受世俗、金钱和条条框框，她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们常常会说这句话对吗？追随自己的内心，爱自己是一生浪漫的开始。可是真的能做到吗？如果你爱自己是以大家都不认同的方式呢？如果你追随自己内心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是和所有的声音背道而驰呢？你能不能够承受代价？陌生女人可以。

所以在故事的最后，作家看完这封信，他的双手颤抖，把信放下。然后他沉思很久，眼神忽然落到书桌上那只蓝色的水晶花瓶里，瓶子里是空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的这一天，这个蓝色花瓶是空的，里面没有白色的玫瑰花出现。在这一刻作家才意识到，他竟然拥有一份这样深沉的爱，而这个爱他再也不会得到了。

陌生女人就是用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短暂的一生，传递了她自己所相信的爱情观，就叫做我爱你，与你无关。我们之前讲过张爱玲，《第一炉香》里面的女子葛薇龙对那个混血男孩乔琪乔的感情也是这样。明知道你不值得爱，明知道你对我没有真心，可是我爱你，与你无关。歌德写过一首诗，名字就叫《我爱你，与你无关》。什么是爱呢？他说：它只属于我的心，只要你能幸福，我的悲伤你不需要管。

这种观念很多人都会不同意，但的确有人就是这样活过、爱过、度过的，他们不曾后悔。这样的人也不需要我们赞同，或者是评价。只是阅读完这部小说，你可能就会发现，有的时候我们轻易地对别人评头论足，其实是非常死板和残忍的，因为你并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你没有像她那样度过一生，你没有付出她的代价，所以你也不能够体会她在其中所得到的那些东西。

所以，当很多人都在讲《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个女人卑微的屈辱的生命式爱情观，我倒觉得我们可以把这样的评价先放一放，不要站在道德的角度或者是成败的角度来看待这位陌生女人。有的时候，我们何尝不是那个陌生女人，会为了一件在别人眼里面微不足道的小事拼尽所有。

那你说它值不值得呢？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重要的是，正是因为有一些人他们活得如此的出乎意料，如此的不同，才会让我们知道生命的复杂，生命的不可思议，以及一个人勇气的伟大之处。就到这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