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6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上：暗恋的万丈深渊

你好吗？欢迎来到《李蕾慢半拍》。

说说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女人一生都暗恋一个男人，但是从未表白。女人为男人做了一切，抛弃家庭，生了孩子，辜负青春。可是男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认识她。当女人死后，男人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封来自陌生女人的信，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我们今天就来讲讲这本书里的女主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是作家茨威格的作品，从头至尾，这个女人连名字都没有。

有人爱也有人恨的陌生女人

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都会说好荒谬，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这么低自尊，这么虐，用各种各样的标签贴在她身上。但是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的身边随时都在发生。一个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就开始暗恋另外一个在他心目中光芒闪闪的人。那这段暗恋可以是多久呢？没有人能够给它加一个期限，有些人的暗恋非常短，可能一回头就忘记了，可是也有人用尽一生来付出这段感情。所以在茨威格的小说里，这个陌生女人就写下一句话，说我一头栽进了我的命运之中，就像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句话是要有一点阅历才看得懂，我会觉得有点紧张，然后也会非常地感动。为什么会有感动？因为这个陌生女人面对即将来临的厄运，面对像暴风雨袭来之前那种特有的空气，她嗅得出味道，她看得见未来，她甚至能够预见到悲惨的前景。

但是，人依然可以选择，她的选择就是一头栽入命运的深渊里。她没有逃避，她没有不敢，她没有随遇而安，就像跌入了万丈深渊。我在想，能够奋不顾身，明知一去不还，依然跌入万丈深渊，这当然是很多人都无法赞同的，但她身上那种悲剧的美感也就被放大到了极致。这种带着强烈宿命意味的勇气，在这个故事里被陌生女人放大，它会让人觉得难以相信，但是又忍不住要往下看。

故事是从著名的小说家R，他在41岁生日那天，收到一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的信开始。这封信大概有二十多页，是个陌生女人的笔迹，写得潦潦草草。那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作家心里想这可能是个玩笑，可等他看完才知道，这是一个女人跟世界告别的遗言。信的最上面那句话是：“你。从未认识过我的你。”多么莫名其妙，这样的话就像悬疑片，它激起了作家的好奇心，他开始往下看。

下面是一个人在叙述自己遭遇到的悲惨故事。我的孩子昨天死了——为了挽救这条幼小柔弱的生命，我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我在他的床边足足坐了四十个小时。当时他染上了流行感冒，成天发着高烧，可怜的身子烧得滚烫，我把冷毛巾放在他发烫的额头上，不分昼夜，不眠不休，紧紧握着他那双不断抽搐的小手。可是到第三天晚上，我已经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于是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坐在一把硬椅子上，睡了大约三四个钟头，没想到就在这段时间里，死神夺走了他的生命。此刻，我温柔可怜的孩子就躺在那里，躺在他那柔软的小床上，就像进入很深很深的睡梦中一样。就在刚刚不久前，我才将他那乌黑慧黠的双眼轻轻地合上，并且把他的双手靠拢起来，轻轻地放在他的白衬衫上面。

这些细节是那么的破碎。孩子意味着什么呢？希望。所以这个世界上最惨痛的别离，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那是一个幼小的、活泼的、可爱的生命。这个女人没有留住自己的孩子，而随着孩子的死亡，一切好像都终结了，所以她才下定决心写了这封信，在信中诉说她一生的秘密。因为失去了孩子的她，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作家R和她是那么的血肉相连，可作家却对女人一无所知。女人说：此刻你还完全蒙在鼓里，正在寻欢作乐或者游戏人生，我现在只有你，你却从来也没有认识我。而我始终爱着你。

这段不对等的恋情是那么的深埋于冰面之下。所以作家面对着风动的大海，根本不知道那下面隐藏着什么？就是在这封信里，这个女子才表达了自己炽热的爱，那冰下面竟然是永不熄灭的火焰。她说从自己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她整个的一生都是属于作家的。而那个死掉的孩子，他竟然是作家的儿子。对于这一切她根本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因为作家完全不知情。任何人看到这里可能都会觉得有一点害怕，甚至是毛骨悚然。因为这是生命中非常严重的事情，竟然都在你的背后发生，而你的这个脊背竟然靠在这样的一个处境里，是你完全不知道的。可是女人让作家不必为她的话感到害怕，她也不需要爱情、同情，或者是安慰，她只希望你相信我，因为一个人是不会在自己的独生子死去的时候撒谎的。这个故事就因为这种神秘的氛围，包括这个女人巨大的不幸和她的坦诚，一步一步向我们揭开，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一段让我们难以相信的暗恋。

当十三岁少女，爱上中年男作家

女人说：我的生命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那一年我十三岁，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当时你就住在现在这栋房子里，而此刻你同样在这栋房子里，手里拿着这封象征着我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封信。

女孩在十三岁的时候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母亲是一个穷酸的会计员。她们无声无息，深居简出，因为贫穷，因为自卑，因为没有办法改变命运，所以就始终活在小资产阶级的气氛当中。她们和周围的人很少往来，所以作家在搬来之前从未认识过她们，可是在搬来之后也不知道这一对母女的姓名，因为她们的门上并没有挂门牌，也并没有人来探望这对母女，没有人打听她们。总之，这两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别人眼里就是小透明，是完全不存在的。这么卑微的生命，可是竟然能够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光芒，那只是因为爱情，尽管这爱情在很多人看来实在是太不值得。可是有那么十五六年了，女子从未忘记，而她挚爱的男人什么都不知道。

亲爱的，就让我细说从头吧，我求你给我一刻钟的时间，让我谈论自己，你千万不要厌倦，我爱你爱了一辈子，从来也不曾厌倦过。我们都想在爱中成为那个不被厌倦的一方，被另外一个人如此痴心地深情地爱恋着。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女人从十三岁开始讲起，那是她和作家初遇的年纪。她说：我还不认识你，就第一次梦见了你。女孩连做梦都在想着一个作家，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会是什么样呢？等她心心念念见到这个作家的时候，他比想象中还要英俊帅气。女人说：到了第三天我终于看到你了，那天你穿着一身迷人的浅褐色运动服，上楼梯的时候两步并作一步，步伐轻盈，活泼敏捷，模样十分地洒脱。你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潇洒，而且身材修长，体态轻盈，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深深地撼动了我的心。你说这不是很奇妙吗？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清楚感受到你的独特，你的与众不同。我相信不仅是我，凡是认识你的人都会很惊异地发现，你那特殊的双重性格。有的时候你就像是个轻浮、贪玩、喜欢冒险的热血少年，可是一转眼，你又变成认真、负责、学问渊博的长者，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无比严肃。

这是当女人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对于作家全部的感知。你会发现这个女人如果要去写作，她一定能写得很好，因为她对外界的那根天线是如此地灵敏。在她的眼里，作家是具有双重人格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一方面，他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顽皮的小男孩，他从来不会长大，男人至死是少年，这也意味着他是不负责任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某一个专业领域里的权威人士，是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也无法抵达的生活。所以作家就成了别人无法替代的一个存在，和小女孩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种独特，新鲜，引发了她的好奇，引发了她的崇拜。小女孩子熊熊燃烧起来，她想去探索这个男人，那意味着辽阔的世界，而不是此刻她逼仄的这个小小的生活环境。所以从那天起，在这栋楼房里，在这个十三岁女孩可怜的儿童世界里，除了作家，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引发她的兴趣。

可能爱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暗恋尤其是不管值不值得。十三岁的女孩或许并不懂得爱，这么说也许有点过于轻浮，因为她一头栽进了命运之中，并且为之着迷。哪怕是清清楚楚地了解什么是爱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像她这样付之于行动，而且把这种感情变成信念一样的存在。为了这种感情可以纵深入山海，可以投入到大火之中，化为灰烬，这实在是太具有悲剧的美感了。

女孩子说：记得有一天，我跟一个女同学出去散步，回来之后就站在大门口闲聊。突然一辆小汽车飞驰而来，停在我们面前。车子才刚停下来，你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那种姿态多么地轻巧灵活。我毫不迟疑地帮你把门打开，我们两个差点就撞在一起，你很自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一种非常轻柔的，好像跟我相当熟脸的口气说：“谢谢你，亲爱的小姐。”在一刹那，接触到你充满柔情蜜意的眼光，我就明白，我已经完全属于你了。这是女孩子记忆中作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可是在作家的一生中，这样的情景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他根本不记得。

女孩后来才知道，作家的眼神天生就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不管是从他身边走过的女人，还是他去买东西，遇到那个替他结账的女店员，甚至是任何一个帮他开门的侍女，作家都会对她们投以这种含情脉脉的，让人情不自禁想对他投怀送抱的眼神。这种眼神并不是真的表示在作家眼里，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他有点爱慕对方。并不是，只因为他天性就是多情种子，他需要女人的崇拜，需要女人的环绕，所以他看见女人就会变得格外温柔。

可是那个时候，十三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懂得这些？她会以为说作家看见我了，所以才会眼中流露出柔情蜜意，那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对，就像《阿凡达》里面那句话，我看见你，I see you。看见是那么不一般的存在，这是阿凡达人的语言。此刻，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也会认为，你看见我就意味着你对我是不同的。可是作家根本不这么想，他的看见就只是一个很单纯的你出现在我的虹膜里，它什么都不代表。但这种误会让女孩子内心的热情全部被点燃了。一个人爱的时候会怎么样？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女孩子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成熟了，她成熟为一个完全属于作家的女人。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这是人生的开始，它起源于怦然心动。可这是一个属于青春期的秘密，因为没有人了解，也没有人支持，而她天生的那种自卑感，也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来诉说自己心中的情意。

因为你，我想要变得更好

有一部电影叫《初恋这件小事》，里面有一句话，说：“因为心在呼喊，因为心在请求，生来就是为你而存在，因为我的心，不曾如此悸动，无论如何都确信是你。”对，这就像那位陌生女人的感情，她根本不需要证明，她就确信了。所以女人在信中写：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爱过，如此的谦卑恭敬，如此低声下气，如此舍身忘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永远对你忠贞不渝。

好多人看到这一段就很生气，说如果爱是这样的，那为什么要爱呢？可如果你真的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那它可能也不是真正的爱。所以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讲，她在爱的时候不会去考虑尊严，她只是感受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对她来讲，作家就是一切，是她的整个生命，是生活中的一切，所以只有和作家相连才是有意义的。可这种连接要怎么实现呢？这只是女孩子单方面的愿望，她喜欢上这个人，她连意志力都会变得更强，可是作家一无所知。那有什么关系？这位少女在认识作家以后，为了配得上作家，她就开始变得上进，她努力地学习，成绩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名。只有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更加优秀了一点，就离她的偶像又进了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的遥远，就像当年鲁迅的大夫人朱安，就在说我跟你之间离得那么远，可是我想我就是一个蜗牛，慢慢地爬，慢慢地爬，总有一天可以爬到你的身边。这段话当然说尽了朱安在感情里的卑微，可是那种小小蜗牛的倔强，是非常让人动容的。一个卑微的来自底层的小女孩，她并不是很出色，那么她要靠什么来改变自己呢？靠信念。此刻能够让女孩子相信的，就是那种忠贞不渝的爱。因为作家喜欢书，所以女孩子像疯了一样的看书。而且她以一种不屈不挠的毅力去练钢琴，因为她觉得自己太普通了。而作家见过那么多的女人，她们都那么的美貌或者是优秀，所以女孩子想让自己丰富，有才华，想让自己能够独特起来。哪怕是那件旧衣服，她会刷洗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穷，她也希望自己干干净净，让作家看到她，就会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讨人喜欢的。真的很动人，虽然几乎绝望，但是这个陌生女人就以这种超乎寻常的心理在要求自己一步一步变得更好，让每一个细节做到完美，她希望有一天自己终于长大了，可以站在作家的身边，可以配得上他。

那如果这个女孩子就这样慢慢长大，一直在作家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会被作家看见吧。可是并没有，少女被迫离开了作家，为什么是被迫？我们下期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