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阴阳·藏象(6)
柳孜致觉得今天说的这些东西要较往日来得更晦涩,而贺财似乎又高估了自己的理解力,在某些地方的表述不是很完整,尚幸自己大脑够强悍,只要花上点时间,总算能明了其话中未尽之意。
就比如贺财在说六味地黄丸时说道,六味地黄丸按归经学说是能补肾阴虚的,用制方之法来看,补肾阴的说法就荒谬了。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用制方之法来看六味地黄丸时,归经学说就没有用处了,而是指在用制方之法时,熟地黄依旧是归心、肝、肾三经,山茱萸依旧归肝、肾经,不过在下六味地黄丸能补肝肾阴虚的结论之前,还得用上五味互藏理论。而按五味互藏理论,熟地黄归心、肝、肾三经,其所能补的是这三经或是这三脏中的甘味,山茱萸归肝肾经,其所能补的是肝肾二经或二脏中的酸味,于肾之本味没有分毫关系,于是就有了上面的结论。
但于过用滋腻之品这个问题上,或许是限于临床时间短经验不足的缘故,柳孜致实在是没有听过或是见过类似的观点。虽然贺财说了,是因为甘凉过多,致所生的肺脏阴液过多,肺脏无力布散的缘故。可是,为什么前人却说“滋腻碍胃”呢?
贺财道:“这个问题就跟那个‘寒凉伤胃’的答案差不多。”
贺财曾说过,黄芩、黄连之类的寒凉药物对人体胃气本无克伐,之所以会引起腹胀、厌食、痰多之类的脾胃亏虚的证候,是因为苦寒药物克伐了肺气,肺气亏虚,子盗母气,从而导致脾胃亏虚,其机制是苦克肺金。
其实,单只这一点还不完全,芩、连类苦寒药物服用过多过久,还会引起苦寒过盛,反侮肾水,致肾水亏虚,肾主水液,肾虚水失所主,在水液代谢上就出现了问题,表现为胃中汩汩作响,喉中痰多。否则,单单脾气亏虚,只会出现神倦乏力,又何来痰多一症?
柳孜致脑中灵光一闪,面露喜色,道:“是这样子的吗?”可惜这灵光闪过,并没有给柳孜致留下什么东西来。柳孜致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没有抓住。
贺财道:“对。”顿了顿,见柳孜致没有说话,贺财便接着道:“中医认为水液代谢与肺、脾、肾三脏最为密切。《素问·经脉别论》中所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在藏象学说中,认为肺能通调水道、输布津液;脾主运化,运化水谷、水液,输布精微;肾为水脏,主水。甘凉滋腻之品多用,会克伐肾水与肝木。肾不主水,脾脏运化水液的负担加重,而表现出舌苔白腻;肝木受侮,疏泄失常,气机失调则现脘闷,助脾运化乏力而现厌食。脾弱,肺气乏源,布散津液无力则痰多。”
肝能助脾运化消食,藏象学说中主要体现在胆汁上面。肝脏疏泄胆汁,胆汁能助胃消化,这是没有争议的,西医更认为胆汁能帮助脂肪在肠内的消化和吸收。在临床上见到消化不良的病人,往往用上山楂、神曲、麦芽这三味药。在用上这三味药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想到山楂味酸、神曲味酸甘,焦三仙能发挥出消食的作用是用上了肝能助脾运化这一条。
“对于焦三仙,临床也有争议,其焦点是,见到消化不良的,不要一味用焦三仙消食,而宜健脾治本。”贺财笑笑,道:“不过这是题外话,就暂不讨论。”
那么就来看看,在补肝敛肺汤中当甘味的分量配伍不当,甘味超过苦味,患者出现痰多的情形。
补肝敛肺汤中用上了大量的酸味药,这些酸味药除了有补肝的作用外,超出苦味部分还能制约甘味药带来的克伐,也就是说,甘味所能发挥的作用被酸味所局限了、被定位于酸+苦+甘与酸+甘的组合中,由于酸甘的量不成比例,其所能带给肝脏的克伐影响也很小,反倒是由于多出的部分甘味药与酸味药达成酸+甘的组合而制约了脾脏的功能,这种制约与酸+苦+甘的相生成反作用,药效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另外受其影响最大的就只有肺脏了,甘能生肺,甘凉滋腻所生者肺津,在肺气弱的情况下,所生的阴津于身体毫无益处,反化为痰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多味药物成方时,由方中药物药味的分量而组成的君臣佐使起到了定位作用。
“又是定位作用。”柳孜致嘀咕了一声,不待贺财回答,柳孜致便道:“除了药物的功用与温热寒凉四气对人体有影响,在酸苦甘辛咸中,任取一味或数味用以组方,其间的生克变化对人体五脏的影响也是存在的。”说到这里时,柳孜致眼睛看着贺财,一副等待认同的样子。贺财想了想,确定其中没有什么陷阱漏洞之类的,便点了点头。柳孜致也点了点头,道:“那么,我有个很有趣的问题。这问题是,由药味间的相互作用,我们能否推导出脏腑的功能?”
柳孜致总算抓住了那灵感,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很久之前贺财就说过肝能助肺以行津液,其来由便是补肝敛肺汤能通大便。而刚刚贺财又由焦三仙而说及肝能助脾运化水谷。说实在的,以往在组方用及山楂、神曲时,只是习惯使然,见到食后腹胀就上,倒是没想那么多。
“不错,不错啊。”贺财点头,道:“小柳你今天状态不错,能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柳孜致菀尔一笑,却不说话,两眼定定地望着贺财,看他如何作答。
贺财沉吟道:“由药物的作用来反推脏腑的功能……如果用‘时方派’的理论来制方的话,有点无从下手,如果根据五行生克来制方就要单纯些,就好比西医用抗生素,如果没有飞机大炮一块上,就比较容易判断患者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感染一样,应该可以做出推导吧。”
西医运用抗生素,如果头孢类、氨基糖苷类、喹诺酮类之类的药物不管好歹的一起上,圈内人士将这样的用药方法叫做“飞机大炮一起上”。这样的用药方法容易引起菌群失调、交叉感染一类的后患,对于一些非典型性的感染,由于没有针对性的用药,就难以判定究竟是何种类型的感染,容易造成困扰,是临床所不主张的。
以注重药味为中心的制方法,处方时,或以二味,或以三味,其中生克关系一目了然,很容易判断其所作用的方向,就算用上四种味,由于其中药物的分量井然,生克关系的把握也不是太难。这样做的好处,一是有利于对患者病情病机的把握;如果汤药果然对证,病情自然向愈,如果药不对证,在病情的反馈上就会体现出来。二是在用药过程中,由其在人体所发挥的作用,反向地把握脏腑的功能。
不过,由此而得出的功能并不是该脏腑所主,而是脏腑间协同所起的作用。
比如肝脏。肝的主要生理功能是主疏泄,其性升发,喜条达恶抑郁,能调畅气机,疏泄胆汁,促进胃肠消化,调节精神情志使人舒畅,调节生殖功能而有助于女子调经。肝又主藏血,具有贮藏血液、调节血量的作用。
在补肝敛肺汤中,酸+苦+甘的组合具有通便作用,于是就有了肝能助肺调水液的功能,不过,这个功能并不能单纯的由肝来完成。
前些年,报刊上登载有一些减肥的小招数,其中有一条很简单:用醋泡黄豆,每顿吃一粒或几粒,以达到减肥的目的。这个方法估计有很多人试用过,但最后多是不了了之吧。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在用了之后,会出现便秘——这就让人受不了了。
简单剖析一下:醋是酸温的,黄豆是甘温的,用醋泡黄豆,黄豆的作用就如装药的胶囊,只是个辅助作用,主要的还是醋。用醋减肥,其机制是认为肝能促进胃肠消化,而在服用一段时间后,确实能减轻部分体重。但也应该看到这样食醋的不利方面:醋味酸属木,单用久用的话,会引起人体五行失调,肺金受侮;肝主升发,肺主肃降,肺金受侮,肃降乏力,于是出现大便秘结。酸克脾土,肝胃不和,而出现胃溃疡、胃炎等胃痛证。
柳孜致小心地说了句:“师傅,肺主宣发与肃降,你的说法好像有点故障啊。”
贺财摇头道:“没有故障。”接下来也没有故弄玄虚,便解释了原因:“古人说的‘无器不升降’是指每一脏器都有升清与降浊的功能,比如肺的宣发与肃降,肝主升发,同样还主疏泄,而人体则是这样升降平衡的统一体。《素问·六微旨大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这样的功能,我们用阴阳学说来看,宣发与升发属阳,肃降与疏泄属阴。比较长的时间服用醋泡的黄豆,会引起肝阳过盛,肝阳盛,耗伤肺阴,使肺阳过盛,在功能上就体现为肃降乏力,体现在水液代谢上的异常就是出现大便秘结了。”
这个说法新颖。柳孜致听得连连点头,等贺财说完了,道:“这样说来,五脏在五行上相生相克,在功能上也有相互促进相互制约的关系了?”
贺财道:“这本就是一体的,不过是分用了两种说法而已。”用五行来说五脏,是纲领,用功能来说五脏则是小节,只是,用五行来说要绕来绕去,显得过于繁复。临床或者不需要这样繁复的演化方式,但其机制还是得知道。
柳孜致道:“那么,肝能助肺通调水液的功能是通过酸与苦相配合达成的,也就是心与肝能促进肺的肃降功能?”
贺财点头。“这从五味的功用上似乎也可理解:酸能收敛苦能降,酸苦合力,自然能够通利大便。”
柳孜致思忖道:有点道理。不过这样的说法好像不好解释肝与肺的情况,酸收辛开,久食酸温导致辛开过度而表现出大便秘结?想到这里,柳孜致短路了。这样去理解不太好把握,还是从五行来,抓住纲领就行。或者肝与肺的还能说得通,但肾的呢?咸味软坚,如果还要这样的去理解,那么甘缓淡渗与咸的软坚散结又怎样解释脾与肾的功能呢?
“从药味联合运用成方后的方意方向来推导脏腑功能的方法应该是可行的。就以‘时方派’来说,‘时方派’的制方是依据藏象学说与药物的性味归经和功用,理论说来,这样的组方也应该能够反推脏腑以及脏腑之间的功能的,但是这样去把握方子中每一味药物的性味归经功用,然后考虑两种药物协同所向,三种后的变化等等,太过于繁复。”贺财说道。
而运用五行对五味的制方法来研究脏器功能的方法就要单纯得多。
比如,在服用酸+苦+甘的补肝敛肺汤后,患者出现轻微腹泻,这时候将方中的甘味药去掉,而用酸+苦组方,患者还是腹泻,这样,基本就能得出了酸苦二味合用的功用,并且以此来推导脏腑间的关系。这就跟西医用了大环内酯类药物有效后能判断为革兰阳性还是阴性感染的道理差不多,水到渠成。
在这里,之所以将大便的正常与否责于肺脏,是因为肺与大肠相表里,而大肠是传导之官,“化物出焉”。
“但大便的正常与否并不仅仅是肺主导,刚刚由补肝敛肺汤而明了了肝心二脏协调合力能促进大便排泄,我们再看看其他的方子,对这个关系会更为明了。”
到了这个环节,剩下的“粗活”柳孜致完全可以自己干。当时便踊跃地道:“我来我来,让我说说,师傅你看怎样,好吗?”
贺财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好我讲得口干舌燥,难得小柳有这份心,就你说吧。”
既然是由组方来推导脏腑以及脏腑间的功能,那么就得从方子开始话题。
通大便的方法有寒下、温下与润下,其代表方分别是大承气汤、大黄附子细辛汤以及麻子仁丸。
大承气汤药用大黄、厚朴、枳实、芒硝。其中大黄味苦,枳实、厚朴味辛,芒硝味苦咸,以厚朴、枳实量重为君的苦+辛咸组合。
“‘母子一方声威壮’,这个方子适用于心火亢盛引起的大便秘结。这个结果表明心火亢盛能引起大便秘结,也就是说,心与肺的水液代谢有关系。”说到这里,柳孜致的表情有些迷惑了:“可是大承气汤是治热入阳明的方子啊?”
贺财道:“这并不矛盾。我们在注重药味的同时,也要看到药物功用与归经的作用,何况大承气汤运用多为急煎,是取其功用与归经了。”
如果以药味为重的话,主要注意的则是其五行生克。
单味运用时,其影响是发散性的,这中间有相克相侮者,也有相生者。比如单用甘味,所受影响的脏腑有脾脏,有肾脏、肝脏,有肺脏;临床上常用的黄芪注射液,在静点运用于肾病时,不能仅仅注意其补气利水的功效,而忽略由其带来的克伐。
两种相生的药味所成的方,受影响者除了两种药味的本脏外,关注的重点是其所克伐的脏器。
三种相生的成方,除了药味所作用的脏腑外,其重点还是根据方中不同药味的分量考虑其生克变化所向,这中间,由于药物药味的相互作用,对人体的脏器的影响则要单一一些。比如补肝敛肺汤,其重点就是补肝气,其他的加减变化虽然也很重要,但方子所向是肝脏。如是如承气汤那样的组合,则是以其量重者为焦点的调和方。
四种药味时,比如补肝敛肺汤的酸+苦+甘+辛的组合,若是方中药物分量恰当,那么其作用便是调和肝肺。
如果在组方时药味与药味的剂量都是一样,要判明其所向就有些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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