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藏象(5)

阴阳•藏象(5)

00:00
21:31

49.阴阳·藏象(5




“对‘补阴不利水,利水不补阴,而补阴之法不宜渗’与六味地黄丸加车前子,难以用简单的阴阳加五行学说来剖析。”贺财道:“我们还是从补肝敛肺汤来说一说。”




柳孜致有些迷惑地道:“这也能从补肝敛肺汤中找到线索吗?”




贺财道:“我先说一说,你看看这理由能否成立。”




“火神派”以辛温闻名,以辛温的观点看人体的阳气,以辛温之法来治疗多数疾患,这就是所谓的火神之眼了。贺财这样的动辄拿补肝敛肺汤说事,是不是因为有了补肝敛肺汤情结?不过,听一听总是没错吧,或者中间还有什么新奇的观点没有了解,还有某些东西没有吃透。




有一次在给病人抓药的空隙中,柳孜致问贺财:“师傅,我看你老是嘱咐病人,让病人将药用文火久煎。这个久煎可有什么讲究吗?”贺财说道:“怎么没有讲究?如果煎药方法不对,同样的方子对人体的作用将大为不同。如果不小心忘了嘱咐病人,多半难以达到用药目的。”柳孜致道“是吗?”贺财点头道:“对。关于煎药方法,你只要记住‘急煎取其性,慢火图其味’就行。”柳孜致道:“是吗?还有这说法?能否讲解一下?”




关于急煎久煎,《中医方剂学》道:“对于解表药、清热药、芳香类药,宜武火急煎,以免药性挥发,药效降低,甚至改变;厚味滋补药,宜文火久煎,使药效尽出。又如乌头、附子类毒性药物,亦宜慢火久煎,可减低毒性。”这样的常识,柳孜致自然了解,这个问题也只是随口提一提,没想到贺财会有这么一说。柳孜致顿时来了兴致,缠着贺财给个说法。贺财倒也爽朗,吸了两口烟后就给出了答案。




广州一带有煲汤的习惯,每饭必有汤,而这汤必定是在火上煲了比较长的时间,与末名这边只要汤开就行的做法大不相同。广人认为,这样的汤,营养价值高。如果碰上比较尊贵的客人,家中的主妇往往杀上一只鸡来煲汤。这锅汤得从大清早煲起,七八个小时不嫌多。中间的讲究是,汤煲的时间越长,客人越重要。而这样煲汤的结果是,汤的味道浓郁鲜美,让人口腹之欲大增。相应的,做汤的原料由于精华尽出而变得淡而无味,不堪食用。而末名县,在做狗肉时往往也说,狗肉要熬得久了才出味。这个“久”字,往往只有一两小时,到现在有了高压锅,多半只有十来分钟;在时间上来说,较广人要大为逊色,但其中所蕴涵的饮食文化是一致的,就是觉得:汤熬久了味才出。中医里的“慢火图其味”也是这个道理,药熬得久了,酸、苦、甘、辛、咸的本味才能熬得出来。一般的急煎,所取用的是药物的功用,或是归经之类的。




这样的说法可说是新颖别致,现在贺财要用补肝敛肺汤来阐述观点,就让柳孜致生出些期盼的情绪来。




贺财说道:“补肝敛肺汤的临证运用变化有酸+苦+甘、酸+甘、酸+苦以及联合运用的酸+咸组合,这中间,必不可少的是酸味药,其他的药则围绕着酸味药物,根据患者所述说的证候而做调整,其要点无非是《内经·至真要大论篇第七十四》中所说的:‘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气血,令其调达,而致平和,此之谓也。’”




根据患者所述说的证候而做调整,比如,患者在服用补肝敛肺汤一段时间后出现腰酸痛、手足肌肉酸痛、神倦之类的症状——这是肾受克伐之象,这时候宜更方为酸+咸的组合——这是组方恰当却有明显外证变化后组方的调整。




“这里有个有趣的现象,由于苦味克伐导致肾之本味不足时,病人除了有腰酸痛、手足肌肉酸痛之类的症状,当服用酸+咸的益肝汤时,病人也会觉得药有苦味。要知道,益肝汤中根本就没有苦味药物的。”




当组方不适当时,有一些证候的变化也引人注意。比如:




当酸味药物用寒凉的白芍或者单用白芍时,患者都会觉得胸肺中津液多,出现不由自主的咳嗽,吐大量的清稀痰液——这是过用酸苦,肺气过受克伐,肺通调水道功能失调了。




在酸+苦+甘的组合中,酸味、苦味组方用量尚可,但医者觉得患者阴虚甚,认为传统的熟地黄、麦冬类滋补阴液的药物的量大一些会对病人的病情有更多的好处,而将甘味药物的用量超过苦味药物,或者认为苦寒用量过多而刻意调整,以致甘味超出苦味较多,这时患者也会出现咳嗽痰多的情形。




而第二种情形中所出现的症状的原因是,甘生辛,甘凉多汁的熟地黄、麦冬之类药物能生肺津,在肺气未复而肺津较多的情况下,肺布津之力有所不及,患者就会出现咳嗽痰多的症状。




“常识中,我们习惯地将阴虚证与熟地黄、知母、麦冬、石斛之类的药物联系在一起,而由上面的结果,我们能轻易的得出,阴虚一证,并不是甘凉类药物用得多就行。传统教学,包括一些名医证治心得中对于这种情形,认为是过于滋腻所引起津液难化的情形,常见的名词是滋腻碍胃。费伯雄关于六味地黄丸中‘三补三泻’的认识就能反映这一观点:熟地黄配泽泻、山药配茯苓、山茱萸配牡丹皮,通过这样的配伍以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这应该是六味地黄丸加车前子的真意。”




张景岳则认为阴虚本就是阴液欠缺,在治疗中,滋补阴液的药物只会嫌少,这时还去运用利水药物,岂不荒谬?那么张景岳是怎么解决过用滋腻这个问题的?他将六味地黄丸去“三泻”(泽泻、茯苓、牡丹皮),加入枸杞子、龟甲胶、牛膝加强滋补肾阴之力;又加入鹿角胶、菟丝子温润之品补阳益阴,以图阳中求阴,即张介宾所谓:“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景岳全书·新方八略》)之义。




方剂书中对于左归丸的认识是:本方纯补无泻、阳中求阴是其配伍特点。事实上,由制方之法看来,方中用了大量甘凉药为君,加上部分的甘咸的龟甲胶臣,佐以辛温的菟丝子。甘咸的龟甲胶反制脾土,这是不是泻呢?张景岳唯恐这样还达不到目的,于是加上山茱萸以辅助龟板甲与鹿角胶。




如果单用阳中求阴来解释,大量的甘凉的药物加上甘温的鹿角胶即可,时方派的理论在这里有些束手了,或曰:“龟甲胶偏于补阴,鹿角胶偏于补阳,两胶合力,沟通任督二脉。”或曰:“龟甲胶与鹿角胶属血肉有情之品,真阴亏虚,非血肉有情之品不能胜”云云。这里,如用制方之法来解释,不是更为妥当吗?




现在看来,六味地黄丸的山药加茯苓、熟地黄配泽泻的补泻法与左归丸中山药、枸杞子配上鹿角胶、熟地黄的温凉法,都是时方派的制方制衡法,两者无谓谁高谁低,如果说利水是阴虚证的绝对禁忌的话,那么阴虚用温药又能高明到哪里呢?




“我们要将书本中所得来的阴虚证的印象与概念淡化。”贺财加重语气。“在急性热病中,对那些口干舌燥、口渴、干咳、皮肤干燥、尿黄尿少、舌红的证候,诊断为热盛伤阴没错,这时候用上麦冬、石斛、生地黄、沙参之类的甘凉多汁的药物是没错,但不应就将阴虚证等同于麦冬、沙参、石斛之类的药物。如果心有定见,那么这样呆板的‘阴虚观’必将碰壁。”




柳孜致点头。不知道这样的认识在临床上能走多远、能解决多少临床问题,但这样的认知绝对要比传统观念里的阴虚证用一贯煎、六味地黄丸,阳虚证用肾气丸、右归丸要切合阴阳学说的要旨吧。想了想,柳孜致道:“那么,你认为补阴该不该利水?”




贺财道:“利水不利水不是治疗阴虚证的关键,实在要选择的话,我倾向于不利水这一答案。”




柳孜致道:“左归丸中,如果不看菟丝子一药的话,方子的组成是甘+咸酸,如果不看山茱萸的话,方子的组成是甘+辛+咸。这样去看去理解,真是让人困惑的。”这一疑问并不仅仅来自刚才贺财在说话中忽略了菟丝子,平时柳孜致就产生过如此的想法。




贺财道:“甘+咸酸,相克为阴,不过相克制方的要点是‘母子一方声威壮,原是势弱需要帮’,左归丸中以甘味为君,可见这样的相克不是要点,而甘+辛+咸中,菟丝子的用量要比咸味少,这是于相克中求相生。这样看来,左归丸适用于脾阴虚证。”




就与补肝敛肺汤中以酸为君的酸+苦+甘的组方中佐以少量的辛味药的目的一样,左归丸的适应证是脾阴亏虚不甚,或是脾阴已恢复大半。如是严重一些的,当以甘+辛+咸的组合为正法。




而六味地黄丸,方中一样的以甘为君,辅以少量的苦味、酸味,其中山茱萸的量略重于牡丹皮,其组合要点是:酸(轻)+苦(更轻)+甘(重),这里面有相生,但更多的却是相克即是前面说过的逆相生法。前面说了酸(重)+苦(轻)+甘(更轻)的组方是采用五行相生法,六味地黄丸则是酸(轻)+苦(更轻)+甘(重)是逆相生法。这里所谓的逆相生法,因为其中蕴涵着的相克为重,相克为阴,所谓的逆相生组方的六味地黄丸就是个补脾阴的组方。之前对于逆相生法的组方之法,一直没有考虑其到底是相生或是相克,其实,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逆相生,其实就是相克了,也就是说,以相克组方的调和法中,增添一种逆相生的组方法。




酸(重)+苦(轻)+甘(更轻)是补肝阴的正法,那么将用量倒过来的六味地黄丸则是一种不正规的补脾阴的方法,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方法。这个结果可由辛伤肝的病理转归去理解。张仲景说“见肝之病,当先实脾”,可没有说“见脾之病,当先补肝”。肝木克脾土,脾虚,再怎么也不会选择对脾土有克伐作用的山茱萸了。但对于虚象不明的脾阴虚而言,这却是一个不错的组方。




“但加上肉桂、附子后还原为仲景的肾气丸后,一切的不合理处就有个好的解释了。”


引起肾阳虚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咸温本味不足,这样的治疗当选择咸+酸+苦的组方;一是咸味过剩引起的,比如补肝敛肺汤所对应的肺虚证,其实质是肝虚为本,而这样的肾阳虚证,当以苦+甘+辛的组合方妥。肾气丸不以咸味为君,自然是咸过剩的情形了,问题就在于肾气丸的组方不是按正规的苦(君)+甘(臣)+辛(佐)而来,才会引起这么多的周折,让后人在理解上存在着争议,从而引出六味地黄丸这样的名方来。




或许是仲景时代缺乏苦温的药物,或是胡芦巴、狗脊、续断、骨碎补之类的苦温药物不好取用,仲景在制方时觉得用一大堆的苦寒药物治疗肾阳虚不对证,就选用甘味为君来组方了。




“或者换一个方式来理解?我们知道‘虚则补其母’,肺气亏虚的病人,我们用上红参来补,这很好理解;那么肾气亏虚了,用上辛味的肉桂、附子也正常。同样的道理,要补肺就先补脾,于是方中用了甘味的山药以益脾;不过,张仲景清醒地看到,甘辛虽然相生,但单纯的甘辛相伍会对肝木起克伐作用(甚至由于没有定位作用,这样的克伐要优先于相生的作用),于是再加上少许的苦味的牡丹皮,让方子成为相生的格局,避免这样的克伐。”




肾气亏虚证必然伴随着脾功能的异常,按肾气丸的证候所述,这肾气不足为肾阳虚衰,而肾阳虚衰的,就五行传变规律而言,引起的是脾阳虚衰脾阴过剩;那么,用山药来补益脾阳肯定不妥,为了制衡,在甘味药物中就重用了温性的熟地黄配伍山药达成平衡,这样就犯了没有阳虚却用凉药的错误;而泽泻与茯苓,除了能起到防止过于滋腻外,也能起到部分制衡的功用——就总量而言,熟地黄的分量要大于山药、泽泻的分量,而茯苓性平——甘味药还是呈温性。这样,苦凉+甘温(君)+辛温的组方能起到健益脾阳、促进脾功能恢复的作用。不过,咸味有余的肾阳不足却先来补益脾土,这也是反常规的做法——常规的是苦+甘+辛,这里以甘味为君,恐会导致脾土克肾水,仲景觉得脾阳恢复脾功能正常了,肾水会愈发不足,就加上部分的山茱萸以防脾土克水。”




这样绕来绕去,固然在理解上很存在着障碍,就是贺财在陈述的时候也很费力。好容易说完了,贺财道:“补肾阳虚的正法是咸温+酸温+苦温。仲景之所以如此,恐怕是认为此肾阳虚是咸味过剩引起的,否则难以解释。”




后面的说法基本没脱离时方派的制方法吧,或者就按时方派的理解方法来理解要简单一点。柳孜致很是花了点时间才将贺财说的内容消化下来。




肾气丸所对应的是咸过剩的证,这一点柳孜致没有异议。至于方子中没有重用苦味,看看肾气丸所对应的症状:腰痛腿软、下半身常有冷感、少腹拘急、烦热不得卧而反倚息、小便不利或频数,这些症状中没有一条说明心虚的。或者,是因为“心为君主之官”,疾病在五行传变中,在心脏这里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仲景时代还没有发掘出鹿角霜、蛤蚧之类的咸温药物来?因为没有这些咸温的药物,而广狗肾、九香虫又腥味过重,不适宜于组方,仲景无奈之下,只能舍弃咸+酸+苦组方法,从而组出肾气丸?这两个可能的原因,一个需待今后在临床上来考证,一个需要历史考证,都不是眼前所探讨的范围吧。




柳孜致整理着头绪,好一会才问道:“你的意思是,三种味以上的方子中,在理解时应当以分量重的为中心,然后加上与其相邻最近的、在分量上仅次于君药的味为理解重点?比如肾气丸中,以甘为君、苦辛为臣、酸反佐之?”




贺财点头道:“肾气丸中,甘味分量最重自然为君了,其次是辛味,这没有争议,剩下的酸、苦二味中,酸味的山茱萸虽然略多于牡丹皮,但苦为甘之母,牡丹皮对脾土的影响并不就弱于山茱萸。”




这样的理解方式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比如细辛之类的药物,药力强劲,若是单纯以分量来论,恐怕不太适合,但总得有一种理解方法吧?只有以后在遇上时再留心了。




柳孜致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一般的,在用上大量滋腻的药物时,常用的说法是‘久服常用,每易滞脾碍胃,致有脘闷、食少等症出现’,师傅的因过用甘凉而致肺不布津的说法倒也别致,我想问的是,这是你的独到发明还是有所出?这中间有什么说法吗?”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