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凡的爸爸

我那平凡又不平凡的父亲

广州|郑善元

常听人们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我深以为然。

   八年前，我因一种概率为万分之一的病，被迫中止博士学业，开始了漫长的治疗求医之路。

   许多人说我坚强，但我认为真正坚强的是我的父亲，我的超级爸爸。在我生命垂危时，我很难想象爸爸在那段时间里承受了何等的身心折磨，也难以想象爸爸的内心要多么强大，才能平静、坦然地承受和接纳这一切……。

   当年，我发病时情况极度凶险，当医生沉重地对爸爸说，“善元的最好结果就是植物人。”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宣判时，对我慈爱有加的爸爸依旧能从容平静地对医生说 “我相信你们的诊断结果，你们经过严慎检查做出的诊断是科学的，但涉及生命的问题永远都有奇迹。我相信我们可以一同创造奇迹！”

当我的情况略微好转，医院准备将我从院内ICU转到神经内科的重症监护室。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值夜班护士的正常护理操作却莫名其妙地令我的各项生理指标急剧下降，生命瞬间又一次危在旦夕。幸好，经过抢救，我的病情得到缓解。但已经好转的情况又一落千丈。爸爸难过的心情不言而喻，但爸爸在平复了心情之后，跟我的主管医生强调不要责备那位护士。爸爸深知责备于事无补，况且所有医护人员都在尽己所能地爱护我救治我。对于所发生的这一切，爸爸没有责怪和埋怨其他人，只是说“皆归因于善元的磨难未尽。”

爸爸总是说起“生命的三天。”有医生关切地问起我的过去，爸爸回答“我现在不去想善元的过去和未来，也不会去流泪。我只关注善元的三天，那就是昨天、今天和明天。今天情况稳定或比昨天好转，就可以期待明天。如果要哭，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很难想象我的爸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淌过多少泪水却又表现得如此坚韧。这种以三天为周期的忐忑与煎熬持续于我的整个昏迷期间，以至于到后来爸爸都不能确切地记得我苏醒的时间。

在我昏迷期间，爸爸一直坚信我有意识，能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情，因此他一再强调不要当着我的面描述不好的病情。爸爸也坚信我有思维能力，他跟医生报告说我能准确地判断妈妈背诵内容错误后的微表情，却被医生认为是爱女过于心切而出现的自我安慰式的误判甚至错觉。

爸爸还尝试各种方式方法与我沟通。我病前曾经考过琵琶九级，他就给我播放我琵琶老师弹的曲子，据说每次播放时我都会因情绪激动而身体颤抖，医护人员见状一直想制止爸爸播放，但爸爸总能用我身体和意识受用的办法快速地制止我的颤抖。

爸爸对我的呵护无微不至，但常常忽略他自己已经年过花甲的身体。在我住院尤其是昏迷期间，爸爸需要在家和医院间来回奔波，但只要在医院，爸爸就会不顾疲惫亲切地与每一位照顾我的护士聊天。爸爸说，他要尽他所能为我营造亲切如家的感觉，从而确保在他离开医院后我依然能有备受关怀的感觉。

爸爸为了我，默默承受了很多误解与责备，他全然不顾，包括他自己的身体。

鲜有人知道我这样一位看似铁打的父亲是一位十年高血压兼心脏肥大的患者，也鲜有人了解他在日复一日照料我时身体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损伤。

据说有医生提醒过他，但他无暇顾及自己身体的损耗。我昏迷期间轮值的两位表哥先后感冒病倒，但爸爸一直扛着，他对两位年轻的晚辈说“我现在没有资格生病，也没有资格倒下。”

庆幸的是，心理上和身体上的双重压力并没有压倒坚强的爸爸。在我打小的记忆中，爸爸从来不把工作上的压力带到家里，也从不在我面前抱怨，不给我任何压力或者负面情绪的影响。现在，他一如既往地以这种方式鼓励和呵护重病中的我。

日服一日地劳累，爸爸后背僵硬疼痛难以入睡，每晚回来他都要通过撞墙来缓解疼痛，但爸爸只是幽默地说：“为了强壮，必须撞墙”。爸爸一直以良好的心态面对这一切，没有任何怨言。

当我逐渐清醒能看清爸爸面容时，发现爸爸明显消瘦了。欣慰的是，除了消瘦，爸爸的精神状态很好。我认为这完全得益于他的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平和；因为平和，所以清静；因为清静，所以洞察；因为洞察，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也因为慈悲，所以更包容。

除了清瘦，很多人看不出爸爸有什么异样，他的表情依旧和蔼，步态依旧从容，大家想象不到这位花甲之年的父亲刚刚为女儿经历了一场常人难以想象的人生大考。

爸爸顺利通过了这场考试。原来，当一个人心理足够强大和包容时，可以感召奇迹，拯救生命！

我这里所记录的，仅仅是我听到爸爸对我昏迷状态下少量的描述，以及听家里一些访客在聊天时说的关于我重病昏迷时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里所经历的，在当时是万分惊险危在旦夕，而有些却又“荒诞不羁”，令人哭笑不得……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每一句轻松平常的讲述，在当时是那么沉重，那么戳心。

还有许许多多是我在深度昏迷完全失去意识时爸爸未曾讲述的。我所能记录的不到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也不到爸爸为我付出的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

如今，这场人生大考的答卷爸爸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该轮到我作答了。虽然我自愧没有爸爸那样的胸怀与智慧，但我也要像爸爸尽己所能拯救我的生命一样，尽己所能完成命运给我的考卷。

作者：郑善元，广州人，2011年取得香港中文大学生命科学专业硕博连读，读书期间，因被罕见病困扰，不得不中断学习放弃博士学位，学校根据既往成绩与学术成就，破格授予硕士学位。现居家继续康复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