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回 抄家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锦衣卫：明朝的军政搜集情报机构，前身为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1382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

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如在万历朝鲜战争中收集了大量的日军军情。其首领称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直接向皇帝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有明一代，锦衣卫一直存在，延续至1661年南明永历帝的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与掌卫事任子信于咒水之难被杀，才可说是正式结束长达290年的历史。清朝入关以后，仿效明朝制度，仍然设立锦衣卫。顺治二年（1645年），改称銮仪卫。清朝的锦衣卫仅存在一年。由于明朝的影响力，越南后黎朝、阮朝也仿明制设有锦衣卫。

2、雍正：是清朝年号之一，前后共13年。清朝第五位皇帝入关定都北京后第三位皇帝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使用雍正年号，始于1723年2月5日，终于1735年10月8日。1735年10月18日 [4] ，清高宗即位，沿用“雍正”年号至1736年2月11日。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探春就流着眼泪说，我们这样的家族富贵了好几代，有点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一时外面有敌人来杀也杀不死，一定是自杀自灭，最后才会一败涂地。所以这个是探春当时对于之后的抄家的一个暗示，就是我们自己家族里面已经开始腐烂。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今天谈红楼梦的第105回，这一回可以说是这一部大小说里非常关键的一回，就是抄家。我想现在一般的读者可能对抄家的严重性可能没有办法有像古代那么深入的这种理解，那因为我们现在是在法治的社会，那么一个案子有检查单位，有司法单位，那虽然有一些争议，可是大致讲起来它是归属于法律的问题，可是古代封建社会不一样，所谓的抄家不是法律，抄家非常明显，它一定是牵涉到非常重要的朝廷里的官员，就是地位非常高的，所以抄家等于是皇帝直接下令给他专属的私人机构去抄家。

　　所以像105回我们看到这个抄家就是锦衣府，那么清朝不一定有这个锦衣府这样的组织，那可是我想我们都听过在明朝的时候所谓的锦衣卫，那大家听到锦衣卫大概头皮都发麻，因为它就是皇室豢养的一批，像间谍一样，那专门为皇帝来搜罗证据，哪个官员对皇帝不忠之类的事情。

　　所以我基本上我觉得大家可以了解到红楼梦里面讲的抄家是法律之外的一个皇帝整肃大臣的方式，那这种整肃那种残酷性可能是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就是如果你只是犯了一些小小的罪，大概就交到司法机关去审查，判几年徒刑如何？或者甚至死刑杀头其实也都没有那么不得了。

　　我们知道抄家是可以满门抄斩，我们今天无法想象一个法律是牵连到九族，就是这个人的家庭所有的这种关系，父亲这一族，母亲这一族，妻子这一族，它牵涉到九族的，所以我们叫满门抄斩。那个抄这个意义就几乎是要斩草除根。所以我觉得抄家基本上我们常常觉得在古代明清两代，恐怕是整肃政治上的异己政敌的一种残酷方法。

　　所以红楼梦其实小说在很前面就有一种抄家的暗示，抄家的暗示树倒猢狲散，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都是在讲这个富贵了四五代的家族，终于碰到了皇帝抄家。那所以我想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在小说前面已经有过真家的抄家。因为红楼梦里面有两个家族，一个姓贾，一个姓甄，其实真假他是在讲同一个家族，所以甄家先抄家了。

　　抄家以后就发生了，我们在红楼梦里面看到后来抄检大观园，因为辛夫人、王夫人他们在大观园的花园里发现了一个春宫的绣香囊，所以就连夜晚上来抄家。那我想很多读者记得那个晚上的抄家，抄到探春的房里，探春就流着眼泪说，我们这样的家族富贵了好几代，有点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一时外面有敌人来杀也杀不死，一定是自杀自灭，最后才会一败涂地。所以这个是探春当时对于之后的抄家的一个暗示，就是我们自己家族里面已经开始腐烂。

　　所以当然很多人提到的红楼梦小说里的抄家，其实跟这一部小说的作者曹家，江宁织造的曹家有非常密切的关系。那江宁织造的曹家从曹隐这一带受到康熙皇帝的信任，几乎把国营企业里面最肥的缺给这个家族，然后传了好几代。那包括曹营在病围的时候，康熙皇帝还特别从北京用快马送药到南京去救曹颖，那没有救下来，后来还是由曹家的人担任江宁织造。

　　我们看到这个曹家富贵了好几代，后来是在雍正五年抄家。那因此我想大家可以了解，我刚刚所说的抄家，基本上是皇帝整肃政治上的一己。因为雍正继位以后，他要用他自己的亲信，可是曹家是他父亲的亲信，所以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这个曹家不管他做的好，做的不好，当然他可能有些把柄很容易抓出来，可是皇帝抄要抄一个大臣的家，其实太容易抓到把柄，所以因此他们就在105回就锦衣府忽然来了，然后贾府还在宴会当中，然后就来了一个赵全赵堂官，锦衣府的赵堂官就开始抄家，有罪的是荣国府的贾赦，以及宁国府的贾珍，可是我们看到贾赦的弟弟贾政也当然被牵连进去，因为他们就讲说，因为我们家族并没有分家，兄弟还是在一起吃大锅饭的，所以要抄家的时候怎么分得清楚呢？而且抄家的恐怖是说皇帝一个命令下来要抄家了，所以锦衣府的赵全赵堂官就带着大批人马到了贾府，就开始把门封锁，所有的人不准进出，然后就喝令所有的衙役，因为这些大官家里面好大，大观园这么大，那所有的这些底下的人就开始去抄家了。

　　所以我们知道抄家的时候，假借着皇帝的名义，他是看到珍贵的东西，他就随手就拿的。所以金银财宝、珍珠玛瑙这些搜罗的人本身口袋就一口袋一口袋装着，就是表示说这是我是奉命奉皇帝的命令来抄家，可是旁边没有监视的人，因为你就是等于是皇帝直接任命的人，所以我爱拿多少东西就拿多少东西，等到皇帝那边去报账的时候，说这家族里超出了多少东西。

　　所以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抄家的场景非常可怕，就是简直是落花流水，花瓶被打碎，木器具拿着刀剑乱砍，那所有的这些男女都披头散发，全部关在一个房间里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所以抄家的场景，真正历史上的抄家，恐怕比红楼梦第105回还要悲惨百倍千倍不止。因为我们看到红楼梦的这个后来补写105回的作者，其实是用比较温和的方法在写抄家。为什么写温和的方法？因为我们看到锦衣府的赵堂官赵全代表了一个黑脸，就是我就是来整你们的门全部封锁，人不准出入，然后喝令衙役就开始有东西就抢就拿。

　　那我们知道，以前的抄家，男的被发配到宁古塔这种最边远的北大荒一样的这种地带，女的常常就被分派到军队里面去做官妓，去做军营里的妓女。所以这些贵族一旦到了抄家，是简直是悲惨到不能想象的。可是红楼梦里面我们看到这个赵堂官之外来了一个西平王爷，这个西平王爷摆明：我是要支持贾府的:。所以虽然奉了皇帝带了皇帝的圣旨来抄家，可是他就喝令赵全赵堂官说，你不准胡作非为。我知道你们抄家是可以乱搞的，把人家看到家里有漂亮的女人都把人家领走的。那这个西平王爷就有一点镇压着赵全，不准他乱来。所以赵全也有一点生气，就觉得明明我是锦衣府，我是来抄家的，那你一个西平王爷，你位置比我高，你凭什么来命令我？他有一点不服气，所以我们看到第一百零回就有一点这样的一种对抗的状况，那当然贾家的人像贾设贾政就跪在地下发抖，因为知道抄家是非同小可，大概一个家族败亡就是看到抄家，然后王熙凤整个人昏倒昏死过去，两眼发直，人事不知，因为王熙凤也做贼心虚，因为从她的房里超出了放高利贷的这些文件。就我们小说一开始就知道王熙凤在放高利贷，还有这种司法官说的这种案件，所以她 第一个就怕死了。

　　那可是我们就看到西平王也处处在维护贾府，不让抄家变得太悲惨，那为什么西平王爷要对贾府这么好？其实我们读这一段时候恐怕心里也会有很多疑惑，因为西平王爷我们过去对这个人不认识，就他跟贾府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要处处的保护这个家族在钞家里不要过度受伤，所以我想这里面我们看到贾母的大哭，王熙凤的这种昏死过去，那个萍儿，王熙凤的丫头，萍儿披头散发冲进来说进来了一大堆的人，不知道要干嘛，那这些人看到人就拿出刀剑，要砍要杀，然后家里所有珍贵的东西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这个家庭里面最主要的男人贾赦贾政就跪在地上发抖，那贾赦是已经有皇帝的命令说他渎职，所以革去世职，就是他本来是继承他的父亲的公爵的位置，这个公荣国公的位置的世袭的位置，那当场就跪在地上的时候，西平王爷就宣告说皇帝免除，等于是把你的官职免除掉了，所以因此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他。

　　可是我刚才提到说西平王爷很多地方喝止锦衣府的人，包括赵堂官赵全以及他的衙役们，不可为非作歹，这一点其实是补写里面一个很大的疑问。那接着又来了一个叫北静王爷，北静王大家很熟了，因为小说一开始十几回，他就表示出跟贾政非常要好，就这个王爷会到贾家来吊祭。秦可卿的死亡在丧礼当中出现，而且特别的关心贾宝玉，那跟贾宝玉很亲密的感觉。后来贾宝玉也常常去北静王府觐见王爷，所以这个北静王爷的确跟贾家有很大的关系。

　　那在最关键的时刻，北静王爷出现了，当然表示了他来做一个保护。那不只是西平王爷，现在又来了一个补写，等于两个王爷来护驾，保护贾府在抄家的时刻不要受到太大太大的伤害，可是当然很难，因为这是奉皇帝的命令，你也不敢违抗圣旨。所以北静王说刚才赵堂官已经搜出了你们家有放高利贷的这些借据，那也有这些不法的一些，比如说购买土地这些东西的案件，这个东西我们恐怕也很难替你们隐藏。那我觉得看到这里你觉得很奇怪，因为我觉得大厅广众，奉皇帝的命令来查贾府的抄家案件的，不管是西平王爷、北静王爷，我觉得他们不敢这么大胆表示说我想要维护你，可是没办法，因为人家已经搜出证据，你们最好有一个解释的方法。我觉得这些语言在过去抄家这种严苛的时代里面，我相信这两个王爷有政治上的敏感度，应该是不会这样讲话的，所以这些部分我还是觉得补写的人有一点不了解。那个时候整肃一起，政治上整肃一起的可怕，就是不准你通风报信，把门封锁起来，所有的贵重物品全部上了封条，那要等皇帝来查办的。

　　这个状况里，我们看到北静王爷竟然会安慰这个贾政，说我跟你们关系很好，所以你要放心，他一直是叫贾政，叫政老。那这里面因为北北静王爷年纪比较轻，可是在这种场合应该公是公，私是私的时候，他用了一种很亲密的方法，叫贾政，叫政老。那表示说你是我的长辈，我一向尊敬你，所以今天虽然你违了法犯法，我奉皇帝的命令来查，可是你放心，你你不要有任何害怕。那这些地方情理上其实有一点说不通，我觉得大概在古代这种时刻，即使要帮忙，他是非常委婉的，甚至他会故意假装说我要严办你，那因为皇帝的命令，我一定要严厉惩罚你。

　　可是他如果要放水，一定是私下放水，不会当着面或者当着别人的面来讲，因为这个东西恐怕传到皇帝的耳中，我相信贾政恐怕罪更大了，因为等于是你竟然敢结交这些王爷来违反圣旨。因为我们看到曹家江宁织造后来被抄家的时刻，里面很大一个罪状是这个曹府被抄家的时刻，竟然还写官说的信函去拜托某些有力人士，说你们可以去皇帝那边求情，这个事情被皇帝知道以后，当时的雍正给他罪加一等，就说你竟然还敢去官说。所以我想这里面就可以看到105回的写法，恐怕对于当时的政治斗争其实理解是不够深的，可是很明显的看到贾家因此在105回之后一败涂地，就抄家之后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