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厨事风波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61厨事风波

一、知识点：

1、柳嫂子：柳嫂子，古典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大观园内厨房主管，柳五儿之母。她曾经在十二个小戏子暗指的梨香院里当厨子，因此与小戏子芳官儿交好。她想通过芳官把女儿送进贾宝玉所住的怡红院，故对怡红院中人格外照顾。

2、司棋：司棋，本名秦司棋，《红楼梦》人物。四大烈婢之一。贾迎春的大丫头。王善保的外孙女，秦显的侄女。脾气刚烈，雷厉风行。排挤柳家的未果，后与潘又安私通，被撵出大观园。最终与潘又安双双殉情而死。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所以我想用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我觉得红楼梦很现代，我想我们今天的企业也常常有这样，如果你很冷静的观察人事的复杂派系，而我们在这里冷眼旁观时候，就会发现说多懂一些这些东西，在社会上的做人处事其实大概会比较圆融一点。

2、我想红楼梦很有趣，就是很多人以为红楼梦在写一些贵族的华丽优雅，其实不然，它里面很多小市民、小人物的，很活泼的一种生活内容。就像这个 60 亿回里小莲花跟刘嫂子的这种争吵，那小莲花当然讲话也很难听，说我知道你的女儿想要到怡红院去当差，你们就巴结怡红院的人。

三、全文逐字稿

好。美的沉思，我是蒋勋，红楼梦第61 回，叙述了一个小小的事情，非常小，有点像鸡毛蒜皮的事一样。可是红楼梦这一部小说虽然是一个大小说，里面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主角，像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可是一个大小说，其实它有时候常常离开我们认为的主角，比如说 61 回基本上要谈的人物反而是一个地位很卑微，没有什么那么的重要性的一个管厨房的一个女人，叫做柳嫂子，柳树的柳嫂子。

我想我们大概要叙述一下，就是红楼梦里面一个大家族，所以他们很多人每天要吃饭，那像贾母那边一开火的话，大概就是一大堆人在一起吃饭的，所以他们有一个大厨房，那这个大厨房按照61 回里面就提到说他把所有的菜单，比如说一天三餐，那么一个月总共 30 天，里面的这些餐饮全部开成一个单词，那轮流，因为你不能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就是轮转，慢慢轮转。

那么后来贾母有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就是如果她们有一个总厨房，所有的人吃饭都要聚在一起的话，她有一点心疼他的孙子辈，因为这些孙子辈已经住在大观园当中，住在一个花园当中，那像林黛玉、薛宝钗探春、迎春、席春、贾宝玉就是贾母最喜欢的，这些孙子辈们都住在这个园林当中。

大观园当中，那么离贾母住的地方其实有一段距离，那平常如果是天气好的时候也还好，那如果是刮起风下雨，那甚至冬天下雪要那么远，跑到贾母的房里来吃饭，其实很麻烦。而且贾母也觉得像林黛玉身体也不好，那么吃一顿饭，这样子来来去去，其实对她的健康也不好。

所以贾母后来就下了一个决定，就是在某些时间，某些季节天气不好的时候，就说你们在花园里面自己有一个小厨房，那这个小厨房就专门管林黛玉、薛宝钗他们的饮食的。那就请了一个主厨，就是柳嫂子，由柳嫂子来负责这个厨房。所以我们读到61 回，我们就觉得很有趣。

这个小说开始讲这个大观园的主厨柳嫂子，她有个女儿，叫五儿，三四五的五儿，那五儿是厨师的厨娘的女儿，那地位也不是很高，就是一个在厨房里打杂的佣人，可是五儿长得很漂亮，长得漂亮，而且好像有一种富贵命，所谓富贵命就是她老生病，所以这个妈妈柳嫂子就很担心，她觉得说她们家里也不是很有钱，每天要忙着做饭，做菜也忙得不得了，可就很担心这个女儿将来怎么办？因为十五六岁了，那如果你出生这么低，你要去做人家的丫头，做佣人，那如果是很劳累的工作，她身体又不好，就会很麻烦。所以我想天下父母心，所有的妈妈都会如此担心宠爱。

这个女儿长得漂亮，身体不好，有点娇弱，所以这个妈妈就动了一个心思，这个心思就是她们都知道贾宝玉是对丫头最好的，就是一般在当时，因为有阶级的关系，主人对佣人可能都很凶，或者是给佣人很多的工作压迫佣人。可是贾宝玉这个小少爷很特别，就是他从来不会对丫头说重话，那服饰他也很轻松，而且吃的也好，待遇也比别的地方好。所以这个柳嫂子就看准了，说找一些门路。那让她的女儿五儿有机会可以到贾宝玉的房里，就是怡红院去当差。那当然你必须看有没有缺，就是看到贾宝玉的房里丫头有编制上，比如说八个丫头有一个缺，那么她就赶快找门路。

那这个时候有一个唱戏的女孩芳官，她就在怡红院当差，然后她跟五儿非常要好，常常到厨房里去吃一点东西什么的，所以它就变成了柳嫂子的线路，就是说她要走芳官这条线，因为她知道芳官跟宝玉很好，就是宝玉对丫头都是像好朋友一样，那有一天芳官如果跟宝玉面前讲讲话，也许就说成了，就把五儿弄进去来当差。

那么因此我们就看到这个柳嫂子，她每天就在厨房里忙，那好像只是负责大观园里面的这些人吃饭，可是也忙得不得了。我们就看到有一段戏出现了，就是迎春，就是贾家的第二个，排行第二的这个女儿。迎春她的房里有一个大丫头叫司棋，那司棋我们也知道，她一向是个性比较比较强，然后常常不爱理人，有点骄傲的这样一个丫头。红楼梦里面最有趣的，我们就会发现好像这个厨娘她应该要伺候的是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这些主人。其实不然，我们从这件事情就发现，最难惹的其实不是主人，而是主人底下这些有权势的大丫头，因为大丫头她们底下还有小丫头。

就司棋有一天就忽然在房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说要吃一个蒸的嫩嫩的鸡蛋，就找了一个小丫头叫小莲花，说你到柳嫂子那边去，跟她说我想吃一个嫩嫩的鸡蛋。好，小莲花就跑去，就说司棋姐姐说要吃鸡蛋，那柳嫂子就觉得很麻烦，就是说我帮你们做三餐正餐都忙不过来，你们还要吃零食，就是一下下午茶，一下宵夜，什么她每天就在忙这些事，那她就讲话有一点不高兴，就是说我伺候这些主人都来不及，那你们这些佣人我还要伺候你们。

那当然她也就讲说，噢，现在鸡蛋很难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鸡蛋很缺货，所以我这边也没鸡蛋，你要不要回去跟司棋讲？就是说改吃个别的吧，我们知道这种厨娘地位很低，她们也知道不敢得罪这些有权势的丫头，因为这些丫头比主人还难惹，所以她就说，噢，你要不要回去劝劝她，就改天再吃鸡蛋，因为最近鸡蛋缺货，那小莲花就说好，她要吃个鸡蛋，你也说没有，等一下我回去我又挨骂。

好，我想我们读这一段就觉得很有趣，就这种小丫头夹在中间最可怜了，因为她如果要不到鸡蛋，她回去司棋也要骂她，所以她就跟这个柳嫂子有点争吵起来，说我就不信没有鸡蛋，她就一翻就在一些青菜底下发现十来个鸡蛋，十几个鸡蛋，她就很生气，说你干嘛要骗我，明明有鸡蛋，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吃，又不是你下的蛋。

就讲话很难听，那两个人就有点争吵起来，我想红楼梦很有趣，就是很多人以为红楼梦在写一些贵族的华丽优雅，其实不然，它里面很多小市民、小人物的，很活泼的一种生活内容。就像这个60 亿回里小莲花跟刘嫂子的这种争吵，那小莲花当然讲话也很难听，说我知道你的女儿想要到怡红院去当差，你们就巴结怡红院的人。

上一次晴雯就是贾宝玉身边最要最有势力的一个丫头，就是晴雯要吃什么芦蒿，你们还巴结的说，到底要用油炒还是用鸡肉去炒？意思说你们怎么会这么大小眼，今天迎春房里的司棋要吃鸡蛋，你们就说没有，那如果是怡红院贾宝玉的丫头晴雯要吃东西，你们就巴结的赶快要送去。

好，这里面都当然在讲人际关系，所以红楼梦很有趣。我想如果年轻朋友去读这本书，也许我们现在对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已经都不太了解，甚至我想也不耐烦了。可是红楼梦里面很多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那我会跟年轻的朋友说，也许今天我们都没有大家族了，所以没有这种复杂关系。

可是不要忘记，有一天如果你去一个企业上班，那个企业里人很多，有上面的主管，有你下面的下属，其实还是有这种问题，就是派系人与人的谁跟谁好，所以我觉得红楼梦其实当然是一本好文学，可是也有趣，就是它其实有很多做人处事的这些道理的东西，就是怎么样跟别人相处的这些问题。

好，所以红楼梦60 一回就讲了这个厨娘，同时也讲这个厨娘因为她得到了半瓶的玫瑰露，就是贾宝玉的一个滋补身体的玫瑰露。那这个柳嫂子就想到她的女儿身体不好，那么喝一点玫瑰露可以润肺，那同时也想到说她有一个亲戚，她的孩子一个男孩身体也不好，她就想说这个玫瑰露很珍贵，所以就趁着黄昏有空的时候，她就偷偷出了这个大观园的院门，然后就跑到她的这个亲戚家兄弟家里去，然后就把玫瑰露又给了这个她的亲戚的小孩让他喝一点，说可以滋补他的身体，所以中间就带出了很多我们看到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外，甚至有了所谓偷盗的赃物这种问题爆发出来。

然后这个亲戚因为她刚好是做守门的人，就是贾府有很多警卫，就是一个门房，也是地位很低的人。可是刚刚好我们就看到说南方可能有一个什么做官的人要来拜见贾府，因为贾府是公爵府，就是官吏跟官吏之间也有很多私密的来往，所以就送礼，就送了很珍贵的茯苓霜，也是一种滋补的药品，保养品。

那我们就觉得很有趣，就说好，我今天如果到一个人家去送礼，我不会去送她的门房的，可这里面就透露出，唉，这个门房她也拿到了一些茯苓霜，那这里面其实就看到说男方可能有一个做官的人，他想巴结贾宝玉的爸爸，巴结贾府，因为贾府在皇帝面前有势力，而且她们的女儿就是皇宫里的皇妃，想走这个路线，所以就送了很珍贵的礼物，其实有点像贿赂了，可是他们要贿赂第一关要过的其实是门房，就门房如果不让你见，你根本见不到。

所以有时候我们看到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其实61 回有点在讲这种东西，所以这个门房也就得到了茯苓霜，然后他也觉得说他的亲戚给了她孩子玫瑰露很珍贵，所以他也要回报一些礼物，所以她就说我也得了一些茯苓霜，那这个茯苓霜你就带去吧，那它也是很滋补的，说茯苓霜如果调人奶或者牛奶来调起来喝下去，它对身体是特别滋补的，所以整个的 61 回就在围绕着玫瑰露、茯苓霜两件珍贵的事物，可带出红楼梦的贾府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

因为后来这个柳嫂就回到家了，回到家以后她就告诉她的女儿说亲戚给了我茯苓霜，那你可以调点奶，然后喝了也滋补身体。可是这个柳五儿因为跟芳官很好，就觉得我得到好东西我也应该跟芳官分享，所以她就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就带着茯苓霜又去找怡红院的芳官，结果就被管家林之孝家查到了，就说，唉，你不是厨娘的女儿吗？你不在厨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最近老掉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就是然后刚好这个时候我们看到这个厨娘得罪了迎春房里的司棋，又得罪了司棋的小丫头小莲花，一切东西就爆发。

然后旁边小莲花就加油添醋说，我看到她们家里厨房里放了一个玫瑰露，其实这个玫瑰露，是宝玉给芳官柳嫂子的，可是刚好王夫人房里的玫瑰露也失窃被偷走了，所以这里面其实在透露出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贵族的家庭珍贵的东西如果管理不当，就出现好多的窃盗的事件。好，所以我想61 回，虽然事件有一点复杂，有点琐碎，可是我希望我们用比较简单的方法来重新叙述一下。其实她要真正讲的东西可能不是玫瑰露，也不是茯苓霜，其实是借这些珍贵的东西讲出贾府出现了管理上就是如果一个企业管理很严格，东西都要归档，谁拿了什么东西都要有登记，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可是已经说明这个大家族因为富贵了好几代，开始在管理上人事上有所疏失，每个人都有她的派系，所以像司棋要吃鸡蛋，没有吃到鸡蛋，后来就跑到厨房里就乱打一通，把所有的菜什么也都丢出去，这里面就看到说有点像一个我一直形容她说管理不善的企业，或者已经要没落的企业，所以里面人事复杂的不得了，大家都没有客观的法律，都变成主观的情绪在闹事件。

好，所以我想在61 回里用这样的方法来看，那我们就看到这个厨娘柳嫂子后来就被抓起来了，因为认为她偷盗茯苓霜，又偷盗玫瑰露，可这两件事情其实她都是被冤枉的。可是更有趣的是说把她抓起来的林之孝家的这个管家，其实因为她也要安排她自己的人，有一个姓秦，秦朝的秦，显达的显，一个叫秦显的女人，她立刻就把她递补到大观园做厨娘。

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工作是有油水的，你每天买菜的钱，买米的钱，你都可以克扣，所以它是一个用我们现在的语言叫肥缺。所以林之孝家的马上把柳婶子抓起来，柳嫂子抓起来，然后就安排了她自己的私人的亲信，就是秦显去接替了这个厨房。所以我想用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我觉得红楼梦很现代，我想我们今天的企业也常常有这样，如果你很冷静的观察人事的复杂派系，而我们在这里冷眼旁观时候，就会发现说多懂一些这些东西，在社会上的做人处事其实大概会比较圆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