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回 群芳夜宴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63 群芳夜宴

一、知识点：

1、温都里纳：是梵文vaidurya的发音，意为宝石或玻璃。在清乾隆时期的文献《活计档》中记载：太监胡世杰叫温都里那石规矩套两件，当时的注解是玻璃加工成的艺术品。专家们都认为，虽然温都里纳无法确定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但可以肯定是玻璃，或者是玻璃加工品。

2、砂仁：姜科豆蔻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匍匐于地面；叶为长披针形，两面无毛；苞片为披针形，花萼为白色，基部附着稀疏的柔毛，花冠为白色，唇瓣圆匙形，子房附着有白色柔毛；果实为椭圆形，成熟时紫红色，有柔刺。花期5~6月，果期8~9月。《本草品汇精要》第一次出现“砂仁”一名，之后“砂仁”一名渐渐通行。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所以我就觉得 63 回在讲一种青春的快乐，就是这些年轻的，大概不到 16 岁以上的这些男孩女孩，他们就一起为宝玉过了一个生日。那过生日这一天，宝玉也说我这几天过生日累的要死，老穿着一个礼服，他就要所有的丫头们说你们就穿休闲服，因为我们知道丫头也有头上很多的珍珠宝耳环，各种东西，就打扮得很正式。他说你们都简单一点，他们就在一个花梨炕上把酒宴摆开，然后大家就很自在，所以大概写了一个青春里面最快乐的这种私密的宴会。

2、我常常跟朋友提到说许多人都认为红楼梦是一本在写富贵荣华的贵族生活的书，其实不然，我觉得如果贾宝玉就是作者本身的话，我会觉得这个作者觉得他回忆起来他一生最亲密的，交往最深的其实是他身边的一些丫头。所以其实在那个年代讲起了 200 多年前红楼梦这本书很特殊，它没有接起的观念，通常我们觉得这是一个贵族的主人，那丫头是可能地位非常低贱的，可是在贾宝玉的心目当中，他觉得这些人就是照顾他的，跟他最亲的，所以我一直形容他们说有点像我们在中学最天真烂漫的青春时刻里面的同班同学，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天真烂漫，没有心机好，所以这个晚上他们过得非常愉快。

3、所以我觉得红楼梦是一本非常大胆的颠覆世俗礼教的一本书，它并不像我们一般认为的儒家的伦常要把人限制这么严格。相反的，我觉得红楼梦在讲青春其实有一点，不管天高地厚，好像好好的过一个私密的生日，那包括第二天一个出家的尼姑妙玉写贺卡来宝玉也都觉得很高兴，应该好好的回答她。

三、全文逐字稿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红楼梦的第63 回，我想很多特别是年轻的朋友看了会非常有感觉。这一回在讲贾宝玉过生日，其实大概从 62 回其实就提到了贾宝玉的生日。我们知道这一个贾宝玉是 14 岁 15 岁的一个少年，可是因为他们家族很特殊，贾府等于是荣国府，就是荣国公爵的这个后代。所以我想在华人的社会里，一个小孩子十四五岁过生日，我们今天买个蛋糕唱唱歌，大概也就过了。可是过去绝对不一样，因为他是在官场，他们家在做官，所以这种小少爷的生日就变成很多很多的应酬，什么亲王，所有的大臣将军都要来拜寿。

所以我们就会看到红楼梦其实透露了很有趣的一种华人的社会关系，所以我想说不定我们今天如果在官场，因为我们不在官场，所以有时候不知道就是一个小孩子过满月过周岁，那小孩子根本也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因为家族的官场的关系，或者如果是豪门富商，大概也会办蛮大的酒宴。

我想红楼梦里面就看到贾宝玉过生日，他自己忙得不得了，因为要穿正式的衣服，别人来送礼拜寿，他都要接客见这些客人，所以他也累得一塌糊涂。可是到63 回最有趣就是他生日过到一个时候的时候，他家里在怡红院，跟他其实最亲密的是一些十五六岁的一些丫头袭人哪，晴雯哪，还有一个比较年纪小的，从唱戏改行来做她的丫头的，叫芳官。

就这些身边的这些人，我形容他有点像我们今天如果贾宝玉十四五岁，大概也就是中学，中学同班同学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就跟他说，我们要私密的给你过生日，所以我特别说年轻人恐怕看了很有感觉，就是说也许你过生日很多亲戚爸爸妈妈什么给你过生日，可是你会很想跟自己最要好的私密的朋友，可能跑去卡拉OK 去唱唱歌，那这个晚上他们就预先预谋，说他们要私下办一个party，那就准备了40 碟的小菜，就是各种的零食小菜 40 碟。然后又跟平儿就王熙凤的管家丫头要了一坛很好的绍兴酒，就决定这一天晚上要好好热闹一下。

可是我们知道它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因为贾府家规很严，晚上一定要几点钟上床睡觉之类的，就不准私密的去开一个宴会，所以他们就在瞒别人。可是我每次看到这里，我觉得很好笑，因为你就感觉这一天有几个管家就跑来啰啰嗦嗦说晚上不要太晚睡啊，如何如何，大家都烦的要死。

可是我觉得他们早就已经走漏了风声，有点像我们以前我记得在中学校宿舍里不准吃火锅，我们自己私密偷运这些粮食进去吃火锅。这教官有时候好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时候来特别讲说，你们不要在寝室吃火锅，这是违规的，那特别要小心电呐。什么？我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有时候这种管理的人很有趣，他大概也都知道，可他也都真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我就觉得63 回在讲一种青春的快乐，就是这些年轻的，大概不到 16 岁以上的这些男孩女孩，他们就一起为宝玉过了一个生日。那过生日这一天，宝玉也说我这几天过生日累的要死，老穿着一个礼服，他就要所有的丫头们说你们就穿休闲服，因为我们知道丫头也有头上很多的珍珠宝耳环，各种东西，就打扮得很正式。他说你们都简单一点，他们就在一个花梨炕上把酒宴摆开，然后大家就很自在，所以大概写了一个青春里面最快乐的这种私密的宴会。

然后大家就喝了酒，然后把薛宝钗也请来，林黛玉也请来，那大家就玩那个酒令，酒令就是好，我今天敲鼓，然后有一枝花在传到谁的手上，然后停下来，这个人就要抽一支签。那我们知道红楼梦里面像薛宝钗这一天晚上抽到了牡丹，那林黛玉抽到了芙蓉，探春，抽到了杏花、每支花底下都有一个诗句来形容抽到这个签的花的名牌的这个女孩子的命运。所以红楼梦里面其实很多的暗示，很多的隐喻，因为薛宝钗很富贵，她就像牡丹，一朵牡丹一样，那这个探春其实是很喜气的人，那后来嫁丈夫也嫁得很好，所以说得此签者必得贵婿。那么也有一点暗示，探春后来嫁了很好的这些丈夫，史湘云就抽到了海棠花。所以我想这天晚上63 回，大概第一段是我们最快乐的就是这些年轻孩子们的一个私密的宴会，那我想特别是年轻的读者看这一段应该跟自己今天的某些生活情景可以连接在一起。

我常常跟朋友提到说许多人都认为红楼梦是一本在写富贵荣华的贵族生活的书，其实不然，我觉得如果贾宝玉就是作者本身的话，我会觉得这个作者觉得他回忆起来他一生最亲密的，交往最深的其实是他身边的一些丫头。所以其实在那个年代讲起了200 多年前红楼梦这本书很特殊，它没有接起的观念，通常我们觉得这是一个贵族的主人，那丫头是可能地位非常低贱的，可是在贾宝玉的心目当中，他觉得这些人就是照顾他的，跟他最亲的，所以我一直形容他们说有点像我们在中学最天真烂漫的青春时刻里面的同班同学，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天真烂漫，没有心机好，所以这个晚上他们过得非常愉快。

那我也觉得如果大家仔细看这一段，也特别要注意到像官芳她身上的打扮，比如所有的小辫子拉到头顶，然后变成一条大的辫子，然后右耳洞里面塞了一粒小小的米粒大的玉，然后左耳戴的是一个白果大的印红的一个黄金坠子，珠宝坠子，所以你会看到它的耳环两边是不一样的。

那身上穿的衣服的颜色，作者都做非常细的形容，那在讲芳官的这个漂亮，那等到生日过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就会发现宝玉就看到桌上压了一个贺帖，就是有人可能寄生日卡给他，就说你昨天生日，我没有参加，就他看了吓一跳。就是出家的妙玉，红楼梦里的妙玉，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角色，很年轻，戴发修行，那是一个尼姑，我们都觉得尼姑是不应该有世俗中的这种牵挂的，可是我们也知道妙玉她很年轻，她就是一个少女，只是因为身体不好，不得已去出家了，可是她很爱美，那我们也感觉到她私底下非常暗恋贾宝玉，可是因为是出家人，是一个尼姑又不能够讲，所以她就知道了。

贾宝玉那天过生日，她就寄了一个像生日卡这样的一个贺贴，里面就写了很多的话，那贾宝玉也不觉得说，唉，一个尼姑不可以对我表示她的爱意，她也觉得我应该要回信，应该跟她有一个对话。所以我觉得红楼梦是一本非常大胆的颠覆世俗礼教的一本书，它并不像我们一般认为的儒家的伦常要把人限制这么严格。相反的，我觉得红楼梦在讲青春其实有一点，不管天高地厚，好像好好的过一个私密的生日，那包括第二天一个出家的尼姑妙玉写贺卡来宝玉也都觉得很高兴，应该好好的回答她。

那63 回也有一段非常有趣，就是这个原来唱戏后来被分派到怡红院做了宝玉丫头的芳官，跟贾宝玉变成很要好，两个人像兄弟一样。其实芳官是一个女孩子，可是因为她很喜欢男扮，这个男人的装扮就常常穿起男人的战靴，还有小马甲这些东西，所以宝玉也跟她像兄弟一样彼此称呼。

所以宝玉就觉得你这样打扮像个很俊帅的小男孩。那我叫你芳官，那芬芳的芳是女孩子的名字，蛮奇怪，所以我叫你雄奴，就是我们平常讲的雌雄的雄奴。然后就给他取了一个胡人的姓，叫耶律匈奴。耶律匈奴后来又觉得这个耶律匈奴虽然是胡人，可能是蒙古匈奴这一代的这种湖人的名字，耶律匈奴他觉得还不够大胆。那我们知道贾宝玉他们的家族当时因为跟外洋做生意，他们是跟法兰西，就是小说里说佛朗斯雅就是Francia，就是当时翻译的法兰西，今天的法国，他们是跟这些传教士有来往，所以他就给芳官取了一个法文的名字叫温都里纳，温都里纳现在被考证出来venturina，就是法国一种里面带着金星的一种玻璃器皿，叫做avventurina。

好，所以我们就会看到红楼梦这本书，我们可能真的不应该随便只是把它界定在古典小说，它里面有非常现代的部分，它跟当时法国的来往，它里面用到法文。那贾宝玉开玩笑一样的，就给它的丫头芳官这个男人打扮，然后给她取了耶律匈奴的名字，最后干脆给她取了一个法国名字叫温都里纳。

我想这些部分都让我们会觉得红楼梦的好看，其实是因为他好丰富，他的生活很丰富，他在当时是跟世界各地欧洲外洋都有所来往的。63 回结尾的部分讲到了宁国府的一个年长的人，贾敬，这个人我们对他不熟，尊敬的敬。那其实他是一直在道观里修道的，我们知道古代这种富贵人家做官做到一个程度，可能也很有点厌烦官场，那就以修道为名，就住在道观里，那希望求长生不老之术。

那我们知道求长生不老之术，古代有很多所谓的炼丹，那炼丹很多的资料，现在讲说当时其实是类似汞，就是水银这一类的东西，那这种东西吃到肚子里，吃多了以后其实会产生肠胃、脾脏各方面的异变，所以贾敬忽然就暴毙，就是可能是炼丹或者走火入魔，那没有练到正途就死掉，那贾敬死掉以后，他的儿子就是贾珍，玉字辈的珍贵的珍，贾珍，贾珍的儿子就是贾蓉，草字头的贾蓉，所以文字辈的贾敬，玉字辈的贾珍，草字头的贾蓉，就他们父子就会忙碌起来，就是为了替贾敬办丧事，那做儿子的贾珍，做孙子的贾蓉就忙碌起来，那特别是贾珍的太太，姓尤物的尤，这个尤氏，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一个女人，可是她有一点不是那么能干，那就有点忙不过来。

因为我们知道这种大贵族，如果办丧事，所有的来吊唁的客人这么多，那你有太多事情要忙，所以尤氏忙不过来就把她的妈妈，其实不是亲妈妈，就是她父亲后来续玄，娶的一个继母，叫尤老娘，那尤老娘她嫁给尤氏的爸爸之前，也有两个小孩，一个是叫尤二姐，一个尤三姐，那就是我们接下来看到红楼梦里面出场的非常重要的两个人物，就尤二姐跟尤三姐就来帮忙，所以等于63 回是第一次由二姐的出场跟由三姐的出场，我们知道由二姐由三姐跟由氏是姐妹相称，尤氏等于是大姐，那由二姐、由三姐她们这样排行，可是没有血缘关系，因为等于是自己的继母带来前夫的两个女孩，可是两个女孩长得漂亮极了，那我们就看到贾府的男人，尤其是正在办丧事的贾珍、贾蓉，这一对父子是好色之徒。

我们看到小说一开始贾珍就有一个嫌疑，就是曾经逼奸儿媳妇秦可卿，秦可卿就是贾蓉最早的太太，那后来秦可卿死掉了，所以我们就看到这一对父子很奇怪，他们好像都在玩那，甚至有时候我们会想，唉，这个贾蓉如果他的太太被父亲逼奸，这个儿子其实心里一定会觉得很怪的。

可是这里作者觉得透露这种家族已经有很多很多非法乱轮的事件发生，那因为尤二姐尤三姐来长得很漂亮，贾蓉就有一点调戏她们，好，我现在用到调戏，也许大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尤二姐尤三姐虽然不是尤氏的亲妹妹，可在辈分上她是贾蓉的阿姨，我们今天绝对不敢想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敢去调戏自己的阿姨，可是因为尤二姐很漂亮，我们去看到贾蓉，一看到尤二姐讲的第一句话就非常不得体，她说，这个二姨，你来了，好久没看到你，我爸爸好想你。

好，我们知道这是绝不得体的话，那意思说我的爸爸贾珍多么爱你，多么想你。那不要忘记这个人是贾珍的太太的妹妹。所以乱轮的事件在红楼梦里面变成这些贵族家庭里面非常引人注意到的一个巨大事件。那甚至我们看到尤二姐后来跟贾蓉的打情骂俏，就因为贾蓉讲话很难听，那尤二姐就正在可能吃砂仁，有点像瓜子这一类东西，嚼烂了以后就吐到贾蓉脸上，吐了贾蓉一脸，那我们看到贾蓉就用舌头去把所有尤二姐吐在他脸上这些食物的渣滓全部舔干净。

好，这个画面是作者非常细心在写，就是说这种贵族家庭外面看起来是失礼传家，都是受高等教育，可是其实非常不堪，就是他们在乱抡调情的过程非常不堪。所以我们看到红楼梦在63 回结尾的时候，就已经暗示这两个女孩尤二姐、尤三姐将要落入贾府这种非常糟糕的男人的手中手掌中。那到 64 回以后，她们陆续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两个人都死掉，所以大概也是红楼梦里面让人觉得最悲剧的一段戏。可是必须从 63 回看起，你才知道尤二姐尤三姐跟这个贾府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