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盛筵必散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执事：此词专用于宗教方面的一种职位称呼——a deacon。教会的仆人。在第一次拉特兰会议(公元1123)上，执事们的品级正式成立。中世纪执事品级分为：初等执事（Elementarydeacon），助理执事（Assistant deacon），总执事（Total deacon），理事执事[紫衣执事（Directors deacon）]，枢机执事[红衣执事（Cardinal deacon）]，其最高的品级为教廷中唯一的“主教级”执事，侍奉教宗的“黑衣主教”—总理执事（Primeminister deacon）。

2、金丝楠木：金丝楠（学名：Phoebezhennan S. Lee），别称为雅楠，樟科楠属植物属中国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历史上，楠、樟、梓、椆并称为四大名木，而楠木被冠以其首，足见人们对楠木喜爱程度有多高。在中国建筑中，金丝楠木一直被视为最理想、最珍贵、最高级的建筑用材，在宫殿苑囿、坛庙陵墓中广泛应用。根据《博物要览》楠木有三种：一是香楠，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也很美观；二是金丝楠（桢楠和紫楠的别名），木纹里有金丝，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更为难得的是，有的楠木材料结成天然山水人物花纹；三是水楠，木质较软，多用其制作家具。古代封建帝王龙椅宝座都要选用优质楠木制作，同时还是古代修建皇家宫殿、陵寝、园林等的特种材料。

二、金句/精华笔记

1、什么叫做过度的悲哀？就说一个公公，你的儿媳妇死掉了，你当然难过，可是很奇怪，你注意一下，看13回当中都没有写贾蓉，就是秦可卿的丈夫的悲哀，一直在写公公的悲哀。那个公公过度的悲哀到不得了，甚至连找棺材都是公公去找，他最后找到一个棺木，是薛蟠提供的，薛蟠告诉他说这个棺木原来是一个忠义老亲王要用的，就是古代一个王爷要用的，那秦可卿根本是一个20岁大概还不到的一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棺木？

2、这个戴权就跟他说，凭准1000两银子。意思说我给你打了一个折，昨天卖的是1500两，今天你1000两就好，可是送到我家来就是私下送到我家里，所以就为秦可卿买到了一个五品夫人，古代称为宜人，适宜的宜，宜人这样的一个官位。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在11回12回介绍了红楼梦里面常常被忽略的一个人物，就是贾瑞，我们特别提到说这个20上下的男孩子，因为父母很早去世，有一个很严厉的而且一辈子都不太得志的祖父在带领，所以受到很多的压抑，所以他一直不出色，一直没有自信，卑微，最后他就爱上完全不应该爱的王熙凤，那被王熙凤整死，所以我想这都是红楼梦里面非常动人的部分。

因为红楼梦对于人有一种非常大的悲悯，好像觉得每一种不同的生命各自背负他们不同的宿命来到人间，所以他的悲悯并不是一般的所谓的可怜或者同情，而是觉得生命往往在现实当中不容易看清楚真相，因为不容易看清楚真相，常常会抓着不该抓的东西不放手，所以贾瑞去世了。

到了13回，我们就看到红楼梦里最重要的一位女性，也是十二金钗里非常重要，出色的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秦可卿的死亡我们前面有讲过，秦可卿生病了，病得很严重，那当时有一位姓张的医师帮她把脉。那把脉当中我们也特别介绍，这中医的理论很特别，不完全觉得这是生理上的病，他最后告诉秦可卿的是说，你聪明太过，因为太聪明所以心性高强，就是因为聪明的人，所以总是要去跟别人比，总是要跟别人竞争，所以在人生当中常常就碰到不如意的事，而这些不如意的事积累久了，在心里面就变成一种病。

所以我们常常觉得很有趣，中医不像西医的治疗，他觉得这个不是药可以治的，而是你必须要改性格，可是我们都知道改性格多么困难，因为性格是我们宿命里面具备的一种基因，所以有点像希腊的悲剧里面，总是认为性格本身就是悲剧。希腊悲剧里面重要的人物都是因为他性格上有一种特殊，跟别人不同的东西，而这个性格不管是好强或者如何，最后就构成他的悲剧性。所以秦可卿毕竟没有熬过这个姓张的医师的判断，就是你如果个性不改，你是没有办法，因为任何药都没有办法，所以到第33回就写到了秦可卿的死亡，秦可卿的死亡在13回。

一开始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觉得好震惊，因为他写死亡不是直接写秦可卿，而是写一个人是王熙凤，王熙凤在半夜三更做梦，梦到秦可卿忽然进来了，她就吓一跳，说，唉，你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这么深更半夜的。那秦可卿就说婶婶，因为秦可卿是王熙凤的晚辈，就叫婶婶，你还睡得真好哈，说家里都这个样子。那王熙凤就觉得不懂说，你说家里这个样是什么意思？

那秦可卿就跟王熙凤说，我们家赫赫扬扬，将近百载，就是这个贾府从封为荣国公、宁国公，封为公爵以来，已经差不多有100年了，100年不管个人的生命或者一个企业的生命，甚至一个国家的生命，大概都过了它的高峰。我说的高峰是说因为在创业的时候有一种生命力，可是我们知道如果将近百载，这个贾府大概已经到了第四代、第五代了，所以第四代第五代的子弟都没有第一代的创业的精神，吃喝玩乐什么都干，所以你就会觉得秦可卿讲的是说，这个家族将要没落了。

那王熙凤说那怎么办？应该怎么挽回？那秦可卿就冷笑了一下，她说月满则亏，月亮圆了之后，它一定是往残缺走，水满则溢，水，如果太满了，它就会流出来，她说这是自然的道理，我们不可能挽回。

那王熙凤当然大概在梦里，觉得秦可卿到底要跟她讲什么，秦可卿就说我们现在在极盛的时代，应该要做衰败的准备，所以她就跟王熙凤讲，我来托梦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这个贾府里面唯一还聪明能干的人，所以趁着现在家族还有能力，赶快在乡下多买田庄，多置一些田产，她说有一天家败落之后，至少还有一个去处，有一个退路的意思。王熙凤一下子就惊醒了，她醒的时候听到邦，敲那个丧钟，她就觉得不妙，大概是秦可卿走了。

这一段写得非常魔幻，就是她用了王熙凤在做梦，梦到秦可卿来找她，跟她讲家族里面将要败落的这个预告，然后等到吓醒一身冷汗的时候，果然就听到了这个秦可卿死掉的丧钟。所以我想这一段是红楼梦里面写的极好的一段，也把秦可卿的死亡跟一个家族的衰亡忽然联系在了一起。

红楼梦的第13回讲到秦可卿的死亡，我常常也跟朋友说，读红楼梦多读几次你就会发现，秦可卿这个女孩子13回就去世了。照理讲一个小说，如果这个人死亡了，后面就应该没有他的故事了，也没有他的戏了，可是很奇怪，我读红楼梦读了那么多次，我一直觉得秦可卿一直在红楼梦当中，就是后来到20回、30回、 40 回、50回、60回、70回、80回。

我们知道13回是输的开始，可是一直到80回，你觉得秦可卿还在，好像每一次除夕的晚上祭祖先，你就听到角落有人在叹气，而那个叹气作者没有说是谁，你就觉得是秦可卿。因为秦可卿在13回去世前，曾经托梦给王熙凤，告诉她说要小心，我们的家族已经极盛了将近100年，接下来就是没落，所以它有一种警告的意思，所以因此秦可卿有一点像走不掉的一个魂魄，一直在这个家族当中，常常在旁边旁观，担心忧愁，也想做一些警告，可是她的肉体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想这一段我们当然会觉得，秦可卿是红楼梦里面写得非常非常好的人物，就是说能够是在死亡之后还在这个小说里，一直发生这么大的这些影响。那我们也特别注意一下13回红楼梦，秦可卿的死亡是有很多红学的学者研究的，在我们的节目里，我们谈红楼梦不太碰考证，因为我觉得考证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现在各种不同流派的考证，最后变成大家都不读小说的原文，然后说这里影射什么，那边影射什么？

可是有一部分的红学的研究有意义，就是有人找到了红楼梦没有印刷出版以前的手抄本，因为最早这个小说并没有出版，是几个好朋友手抄再传阅的，发现其中有一些版本被改掉了，后来比如说13回，最早秦可卿的死亡并不是病死，而是被他的公公贾珍逼奸死掉的。我们知道贾珍是秦可卿的公公，照理讲他当然不可能去爱上一个儿媳妇，因为这是乱伦，可是这种大家族里面的家丑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在原来的小说的判词里，秦可卿最后的判词是上吊死亡。

就是我们知道这种家族发生了这种丑事，所有的媒体可能都要来报道这种八卦，那最后贾珍他是一个国家的官员，不可能去承担这样的罪名，所以就逼死这个儿媳妇上吊，让这个家丑能够掩盖。所以现在我们读红楼，我们看到秦可卿死亡以后，有一个服侍她的佣人叫瑞珠，祥瑞的瑞，这个珍珠的珠，她因为哀痛过度就触柱而亡，就是用头去碰柱子死掉了。

那大家都觉得好惊讶，说怎么会有这么忠义的佣人，可是事实上我们会发现，如果这里面有家丑，旁边很多人都必然要丧命，因为其实这个佣人大概知道秦可卿被逼奸的事，所以这些家丑传出去是不得了的。所以我们就看到秦可卿的死亡，的的确确有很多掩盖的这些事，那特别是在13回，也表现出贾珍这个做公公的有一点过度的悲哀。

什么叫做过度的悲哀？就说一个公公，你的儿媳妇死掉了，你当然难过，可是很奇怪，你注意一下，看13回当中都没有写贾蓉，就是秦可卿的丈夫的悲哀，一直在写公公的悲哀。那个公公过度的悲哀到不得了，甚至连找棺材都是公公去找，他最后找到一个棺木，是薛蟠提供的，薛蟠告诉他说这个棺木原来是一个忠义老亲王要用的，就是古代一个王爷要用的，那秦可卿根本是一个20岁大概还不到的一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棺木？

当时贾政都觉得不赞成，就是说身份不配，你用了这么好的昂贵的这种棺木，会不会让她不安心？就是连走了都不安心。可是贾珍就坚持要用很风光、排场奢侈的丧礼来祭悼秦可卿，那很多人都认为这个过度里面，掩盖了他逼死儿媳妇的某一种心里的心虚跟不安。

所以这一段13回也许大家可以特别注意一下，就是贾珍的反应。因为很明显现代小说里出现了两种版本，一种是秦可卿的病死，另外一个是上吊死亡，那上吊死亡的话，背后就绝对有被公公逼奸的这种家丑的事实隐藏在里面。那同时我们知道秦可卿的丈夫是贾蓉，贾蓉是没有官位的，古代丧礼不同的官位才有不同的排场。所以贾珍最后竟然花了很大的钱，1000两银子为贾蓉买了一个官，就是捐了一个官，让秦可卿的丧礼能够有以五品夫人的这种风光来处理，我们等一下就会讲贾珍怎么样子，怎样用尽心思买官。

红楼梦第13回秦可卿的死亡，那么后半段大概基本上都在谈秦可卿的丧礼的准备，如何准备一个贵的不得了的金丝楠木的棺木，那这些都是有一点不合身份的，旁边的人都觉得不可以这样做，因为年轻这么早死亡，你用了这个以前忠义老亲王要用的棺木，其实是让这个死去的人都不安的，因为过去很多这种辈分的意义在里面，所以我们看到贾珍一再过度的表现他的悲哀，过度的表现他对于这个儿媳妇死亡的难过，要去夸张，铺张的去处理这个丧事，都让大家起很大的疑心，就是这个公公到底在掩盖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处理这个丧礼？而且秦可卿的丈夫贾蓉为什么都不出面。

那这里面当然如果我们揭发来看，我们觉得很可怕，就这种富贵人家，这种官场，贾珍也有太太尤氏，她难道不知道这个实情吗？为什么都没有人讲话？所以这个大概也暗示了秦可卿在前面临死前托梦给王熙凤警告，她说我们家族势必走向没落。那我想这个背后其实是指出了这个家族的第四代、第五代，已经人人都不成才，就是这些没有出息，在官场里乱混，为非作歹的这些男人，将把这个家族整个搞毁掉，所以秦可卿反而变成了这样的家族没落里面第一个牺牲品。

那么下面我们就看到，贾珍为了要让秦可卿的丧礼风光，他就想到说贾蓉，秦可卿的丈夫没有官衔，所以丧礼不能有排场，因为不同一品官，它的排场跟二品官、三品官都不一样，古代这个是非常严格的。所以他就找到一个太监，一个大太监。叫戴权，戴帽子的戴，权力的权，这个大太监来了，这个大太监有点像我们今天可能领导人身边的秘书长之类，就是他是掌管很多私下的贿赂的。所以我们就看到贾珍就问他说，现在政府有没有什么官位可以买啊？

我们今天听到当然吓一跳，哪里有官还买的？就是说你现在做一个什么部长，竟然是花钱买来的，那这个戴权大太监非常敏感，立刻说你是想让丧礼风光一点吗？那贾珍就说是，那这个戴权说好，现在政府里面有300个龙禁卫，龙凤的龙，禁卫军的禁，卫兵的卫。

龙禁卫其实并没有这个官名，只是我们听起来有点像政府里面皇帝身边的300个随从，他说刚好有五品的龙禁卫，原来有300个这个职位，那现在有两个缺，好，剩下两个缺，那有一个缺，现在已经没有了，因为前几天有一个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拜托我，所以花了1000两，500两银子买了这个龙禁卫，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缺。

我希望大家读红楼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个大太监是不得了的厉害角色，他听到有人要买官，他就告诉对方说原来有两个缺，一个已经买走了，而且多少钱买的？1500两银子买都告诉对方，那意思说现在只剩下一个，你要买要快，那而且钱大概数目是多少。而且他里面特别交代说，这个钱是送到我家的，因为如果你要买政府的官，照例讲钱应该交到政府，就龙禁卫有一个什么行政院人事局之类，他说不用，你就送到我家就可以了事了。

那他就特别跟他讲说，我现在还剩一个，而且他特别的透露说有一个永兴节度使冯胖子，噢，我们知道节度使也等于是今天总司令那样的角色了，可是在太监的口中，就说那个人叫冯胖子，根本不把当一回事。冯胖子说他的儿子想要捐，我没理他，那意思说你要的话你一定要快，因为有人等着要这个缺。所以贾珍立刻就说，好，那我立刻要这个缺，那我钱要送到哪里？

这个戴权就跟他说，凭准1000两银子。意思说我给你打了一个折，昨天卖的是1500两，今天你1000两就好，可是送到我家来就是私下送到我家里，所以就为秦可卿买到了一个五品夫人，古代称为宜人，适宜的宜，宜人这样的一个官位。所以她的排场就完全不同了，所以她里面就可以有不同的执事，有点像我们今天妈祖出巡的那个神教前面拿各种刀枪的那个人，那个队伍叫做执事，那不同的官位人数都不一样的，所以因此我们就看到贾蓉就买到了一个五品官的官职，而同时也可以让他的太太的丧礼办得风风光光。

可是我们特别要注意这些事情，看起来好像是一个贾珍公公对儿媳妇疼爱有加，可是我们一再强调说，因为有一个版本出来了，透露了贾真曾经逼奸儿媳妇，那我们特别心痛的是说，他儿子一定知道这件事都不敢讲，所以这种家族的败落就变成理所当然，因为人坏到这个样子，就是说连父亲都可以不管儿子而去霸占儿媳妇，造成了乱伦的这种加成，我想这是13回在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的细节。